建元二十年,四月二十七日。
经青蝇司查询,本应在前往伏罗川剿匪途中的千余大界守军,集体失踪。
消息传回长安,秦皇震怒,传喻彻查大界官场,更换大界军方众多将领。并有宗人府官员率人赴东海王府,审问东海王苻阳。
“近日来京畿地域只有大界守军有过千人以上调动,再加上莫未失踪,基本上可以肯定,五将山上那群贼兵便是大界守军了。”
裴盛秦到南安王府时,苻登正在门口等候,显然早就算到裴盛秦会来。
“奇秀,进来说话。”苻登拉住裴盛秦,两人连诀入府。
苻登道:“听说苻阳正在受审,若当真被查出是他安排的贼兵,只怕他性命难保。”
秦皇其他事情虽对苻阳多有容忍,但刺驾之事是绝对忍不了的。
裴盛秦点点头,莫未和那些叛军如果不出意外,基本上可以肯定已经死在五将山了。陛下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倘若苻阳被查了出来,必然会承受陛下的怒火。
“我只是在好奇,在新平寺里,就连新平太守都知道莫未是苻阳的人,可见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陛下似乎也早就知道此事。既然如此,那莫未为何还能在大界守将的位置上安坐这么多年?”裴盛秦提出疑问。
“按理来说,能在京畿统兵的将领,都不能有明显的派系。就算暗中结党,也绝不敢露出风声,否则朝廷都会第一时间撤换。不过那莫未,却是一个意外。”苻登沉吟片刻,道:“这也算是皇室隐秘,虽说不乏人知晓,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奇秀听后还是莫要在外散播。”
见裴盛秦点头后,苻登这才说道:“那莫未是文桓皇帝家将,对文桓皇帝忠心耿耿,当今陛下年幼时也多蒙莫未照看,视他如长辈。在寿光三年那一次巨变中,莫未也立下了大功,曾一度官拜车骑将军。可惜莫未此人成也精忠,败也精忠。文桓皇帝薨后,留下诸子,莫未因清河王苻法为长,便一直视其为主,等到陛下假太后之手赐死清河王后,莫未便对陛下心生不满,甚至扬言称清河王遗子若出差池,他便不惜要血溅五步!”
“他竟胆敢说这般话,这不是大逆不道吗。”裴盛秦不由惊呼,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句话自古以来便暗喻着弑杀君王。
“陛下一则念着莫未多年照顾教导的恩义,二则也因确实有愧于清河王,纵然莫未桀骜不驯,甚至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语,陛下也未曾降罪。只是将他贬出长安,调到大界为守将,以求一个眼不见为净。而莫未多年以来,一直公然与东海王苻阳保持着书信往来,陛下心知肚明,却也没有管过。”
听苻登说完莫未的事情,裴盛秦一时语塞,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裴盛秦觉得秦皇当年要么再多些胸怀,不去动苻法;既然都把苻法给弄死了,就应该心狠一点,索性把苻法一系全部打死。非得想方设法弄死苻法,却留着苻法麾下的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不过转念一想,苻法当年有着废立之威,又有让帝之德,加之权倾朝野,可谓是真正的德威满天下。秦皇难免会想,今日苻法能把皇位让给他,来日焉知不能再从他手里把皇位要回去?任谁在秦皇的位置上,只怕都会按奈不住对苻法动手,这是人性。处置苻法难,处置苻法麾下则更难,毕竟苻法与秦皇是亲兄弟,皆为文桓皇帝之子,两人关系又近,甚至很多人都是视他二人为一家,同时奉他们二人为主。真要清算起来,其中一些人究竟算谁麾下,只怕秦皇自己也分不清楚。再加上一些如莫未般的人并未威胁到皇权,秦皇也不忍心对其下手。
“对了,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自建元十二年起,陇西已多年不曾有战事,如今武备想必多少有些松弛吧?”
苻登非常好奇,不知裴盛秦为何突然提起陇西军方,不过却还是点点头,如实答道:“但凡军伍,承平久了,些许松懈是难免的。”
不光是陇西,整个大秦朝,除了南疆与晋朝接壤诸州郡外,其余各地武备都有松弛。这里的松弛并不是指军士的质量下降,而是军队反应速度的严重下滑,原因主要还是太久没打仗了。就拿去年南征而言,年初朝廷便有议案,仲夏时节便拟出师,然而直到八月末,朝廷大军才堪堪抵达南疆,一些如益州水师般的偏师更是刚刚拔营。有人或许觉得毕竟是灭国之役,调动久些也无可厚非,然而天下皆知,大秦朝曾经可是在一年间便先后扫灭过数国的。
对比起来,说如今武备松弛,半点毛病都没有。
裴盛秦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若是可以的话,文高最好知会毛帅一声,现在便开始整顿军务,以备不时之需。”
“奇秀这是何意?”苻登惊怒,眸中一片清明,一字一顿道:“奇秀莫非欲劝我效仿陛下当年行事么?我苻登一生行事,自认无愧天地。纵有大志,也要堂堂正正的继承帝位,岂可用那些鬼蜮伎俩!”
也难怪苻登多想,如今陇西又无战事,裴盛秦莫名其妙提醒他整顿军务,所为者何?难不成是要他学寿光三年那一夜,让这长安城再喋血一次?
裴盛秦一愣,也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让苻登产生了误会。忙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天下或将生变,提前整军,终究是有备无患!”
“仅是如此?”苻登又狐疑地瞅了裴盛秦一眼。
裴盛秦坚定地点了点头,看着苻登的眼睛道:“去岁南征一战虽已过去,当初汹涌暗流大多亦被压下,但天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动荡,那拓跋珪作乱北境便是明证,早做准备是有必要的。”
确定了裴盛秦没有鼓动他兵变夺位的意思后,苻登神色缓和下来,沉吟道:“既然如此,我稍后便给岳父去信一封,让岳父注意整顿一下陇西武备。”
见苻登同意,裴盛秦心中松了口气。
这次从五将山回京,一路上裴盛秦想的最多的三件事,除了那个诡异的老和尚以及突如其来的贼兵外,还在感慨历史惯性。
裴盛秦一直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努力推动着历史回到原本轨迹,裴盛秦姑且把这股力量称之为历史惯性。比如几个月前拓跋珪自封北魏王、花木兰仕北魏、以及为抗魏而生的柔然都护府的成立,又比如这次秦皇登五将山,然后在新平寺遇险。
这些事情都在原本的历史中发生过,这一世历史早已改变,然而这些事件竟然也以另一种情况再现。哪怕事件的时间、开端、过程、结局都已经和原本的历史相差甚远,但这些事件的出现,本身就已经是值得警惕的事情。
既然历史惯性能够让这些事件重现,那么更多的还没有造反的奸臣,最后是否会在这历史惯性的推动下,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造反呢?这大秦天下,又是否会如原本历史那般,终究难逃一场丧乱?裴盛秦不知道,他不知道他这只小小蝴蝶煽动的翅膀,能否抵挡得住那强大的历史惯性。
正因如此,他这才匆匆前来,提醒苻登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与苻登交代妥当后,裴盛秦这才留下雷恶地,独自打道回府。至于石越,他自己有宅子,回城之后便径自回家了。
回到梓潼公府,裴盛秦第一时间找到了麻姑。
“你瞧瞧这东西,可能看出什么?”
麻姑手中握着桃符,反复观看,秀气的眉毛皱起,道:“只能看出此物不俗,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其上符文更是诡异难明,不似人间印记。”
裴盛秦略感失望,伸出手道:“据说那些符文是早已失传千载的上古金文,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看不懂就还给我,我去找徐钰杰,让他爹瞧瞧。”
“徐统的确是得道高人,但他擅长的是相人之术,而非符文之道。你去问他,多半也没个结果。”麻姑对这古符有了兴趣,并没有还给裴盛秦,而是放入自己怀里:“就留在我这里吧,让我多研究一段时间,或许能有收获。”
距离上次刺驾事件不远,第一次刺驾的真凶尚未查明。这次竟又出现了针对秦皇的兵乱,一时间,天下哗然。
几日过后,刑部正式确认,这次作乱的乃是大界守将莫未。五将山上留下的贼兵尸首,正是外出剿匪却半道失踪的千余大界守军。另一方面,东海王苻阳则咬死不承认自己与莫未之间有什么瓜葛,问及此次兵乱,便一昧推说不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秦皇也并未强行治罪东海王,只是下令青蝇司对其严加看守。
这次兵乱,最终以莫未不满朝廷,遂蛊惑士兵发动叛乱而匆匆结案。
这次事件过后,最开心的莫过于以石三为首的晋朝使团。
上一次刺驾时晋朝使团便背着不小的嫌疑,连副使嵇旷都被关进了大牢,只因释道安出面,秦皇才不曾深究。那次之后,晋朝使团难免不受待见,面见秦皇递交国书之事便也搁置下来。而交不了国书,他们便完成不了任务,也就不能归国。尤其是直到现在还没查出刺驾真凶,晋朝使团这些日子住在鸿胪寺里,着实是担惊受怕。
而这次兵乱,却给事情带来了转机,连续两次针对秦皇的谋逆行动,有很多人都猜测这两次大逆不道是同一势力所为。有的人认为第一次刺驾是莫未寻的刺客,也有人认为莫未背后还有黑手,正是这黑手策划了刺驾以及莫未兵乱。东海王显然就很符合幕后黑手的条件,可惜找不到罪证......不论众人怎么猜测,这次兵乱都大幅度降低了晋朝使团的嫌疑——道理很简单,能调动大界守将作乱,必然是秦朝内部的倾轧,晋朝人真没那本事。
于是乎,石三欢天喜地的上表秦皇,想要择吉日觐见,呈上晋天王写的国书。早早完成了使命,也好归晋。
与此同时,二十七日前来救驾的将校官兵,俱有赏赐,其中犹以死守一夜的带械班直赏赐最厚,战死者亦皆有抚恤。鱼观、石越、雷恶地等三人,皆以功封爵。虽说都只是最低等的男爵,但也算是迈进了勋贵的行列。有功便有罚,以新平太守为主,及其下一众新平郡官吏,少不得便要治一个玩忽职守之罪。降职的降职,罚奉的罚奉。
当然,裴盛秦也是有封赏的。他虽然不曾亲自下场镇守寺门,但他却为秦皇挡了一支弩箭,因此也能分润一份救驾之功,而且还是分润最大的那一份。
封赏旨意下达那日,正好赶上裴盛秦用琉璃弄好了一双眼镜,给宣文君送了去。裴盛秦不在家,便是裴元略代为接旨。
裴盛秦回家之后,却见裴元略喜滋滋地坐在正堂,笑着说道:“吾儿,你成了礼部侍郎了。”
裴盛秦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道:“父亲记糊涂了?早在晋朝使团进京时我不就当礼部侍郎了吗,可惜只是暂代了,晋朝使团一走就得解任。”
说到这里,裴盛秦不由了撇了撇嘴。礼部侍郎啊,这可是个好职位,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副部长了。尤其是这年头的尚书很多都不管具体的事务,比如礼部尚书李暠就是这样的。裴盛秦现在其实就相当于秦朝的外交部部长,就连王鬻之想投秦这种机密事,都得找他来商量。
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职位,却只是暂代的。
只见裴元略笑眯眯地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朝裴盛秦扬了扬,道:“吾儿这次救驾有功,宫里来了恩旨,吾儿那暂代二字可以去掉了。从今以后,吾儿便是正儿八经的礼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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