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晓色苍苍,浓雾渐褪。一轮薄日自城墙隐现,光影疏离。
碧瓦朱墙下,宫道谧和安寂。
殿内众人却各怀鬼胎,暗流汹涌。
皇上收到了艽山县县令传来的急报后便立马召集重臣。
艽山县出现了瘟疫。急报上说,凡感染此瘟疫者,皆头痛欲裂,四肢无力,重者甚至会出现幻境,县上甚至出现了父母因分不清幻境与真实,拿刀将儿子砍死这等骇人听闻的事。
孙峨言罢,殿内切切私语声已此起彼伏。艽山县位于东暨正西,离东暨可以说得上是很近了。但艽县四面都被山峰环绕,相对比较封闭,想必瘟疫要传出来也要些时日。
一个苍老却镇定的声音传来:“皇上,依老臣看,当速速派遣良医前往救冶。人手也该多派去些。”
孙峨抬眼,说话的人正是丞相周隐沽。
“那依你见,派多少人去呢?”
周隐沽答:“臣以为,三十人。”
“那么,有谁愿意去呢?周爱卿莫不是要派最好的太医去?”孙峨依旧是翘起了一条腿在龙椅上,缓缓掀起眼帘,眼神散漫。
周隐沽闻言身形微颤:“臣并无此意。但此症发地与东暨相邻,距离近,断不可轻视。老臣以为,派些医术精湛的太医便可。”
沉默须臾。殿内大臣们谁也不敢出声。
孙峨睨了一眼御史大夫欧阳羽:“欧阳爱卿觉得呢?”
欧阳羽略显混浊的声音响起:“依臣之见,艽山县虽距离较近,但地势封闭,短短数日对东暨不构成威胁。近日来宫中已有数人感了风寒,正是急需良医之时,臣不建议将太医派去艽山县。”
孙峨扯起唇角,道:“那你以为如何是好?”
欧阳羽颔首:“臣以为,以火。”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到了极致,只剩下香炉袅袅的声音。
孙峨的眼眸骤然一缩,眯起双眸看向欧阳羽。
以火。
既然此症难医,既然地势封闭,既然无良医可调。若是以山火为名,便既断了往外传播的可能,又省了需调的财力人力。
一箭双雕。
“老臣以为,万万不妥。艽山县尚有百余人,且几位前朝老臣亦退隐与当地。臣以为,以火,实为下策。”周隐沽上前几步颤颤巍巍地跪下。
话音刚落,只见孙峨一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臣恭恭敬敬地退下。
“陛下。”周隐沽仍无起身之意。
欧阳羽离殿时侧眸瞧了瞧周隐沽。
“朕说了,朕乏了。你多说也无益。”孙峨单手撑额,微阖眼眸,似是一眼都不想分给膝下跪着的已过古稀之人。
“陛下。臣有一话,思虑已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乏了。”
“陛下。无论陛下想听与否,臣都必须讲。自南参事失踪以来,陛下无一日有心思理政,亦无一日再召臣夜谈。臣以为,陛下还当以国事为重。”
“以国事为重,以国事为重......好一个以国事为重。朕这些年来,何曾不以国事为重?”孙峨说着喉间似有东西哽住,“连这数十天的喘息时间也不能有?”
“臣无此意。若陛下有意,臣愿举荐九郄郡郡守之子赵子袭代替南汣成为御前参......”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刺耳的破碎声响。周隐沽浑身倏地一震,抬首只见孙峨已将一旁的茶盏砸至地面。
周隐沽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艽山县百余人性命,还望陛下三思。”他身形微颤,“臣告退。”
周隐沽走后,孙峨又遣散了两旁的侍女。诺大的殿内只剩他独自一人。
年岁二十有余,世人皆道其为昏君。
朝中不姓桂的都姓欧阳,只剩一个周隐沽,靠着三朝元老的身份为所有人敬重。独独没有人看得见他孙峨的所作所为。桂氏还没有倒,他自己已快要坚持不住了。本爱诗词歌赋,却为了国家夜夜挑灯议事。
遇一知己,却失之至今。
明明日照当头,光影乍泄,满殿金灿,孙峨却觉身处茫茫黑夜,一丝光亮也寻不着。
......
艽山镇。
街旁寥寥,几无行人,商铺破败,死气沉沉,宛若一座鬼城。
一位鬓发灰白的婆婆正倚坐在茅屋前的木椅上,双目微阖,似已体力不支。泛白的嘴唇颤抖着一张一合,像是在喃喃自语。
忽然,婆婆猛地睁眼,似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是一位不到三十的青年男人正经过茅屋前。
婆婆起身欲上前拦住男人,却有心无力,一个趔趄直接扑到在他脚边,然后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绕住他的脚踝:“公子......救救我们......求求你,救救我们......”说着开始隐有啜泣。
男人见状,忙弯腰扶起婆婆的臂弯,温和道:“婆婆你慢慢说。”
“公子,求求公子,救救我们吧。县令今早上一大早便和我儿子一同上山去寻那马齿苋......可、可到了现在还没回来,公子开恩救救我儿子吧......”
男人的青袍袍尾被拽的微皱,仍未见婆婆松手。
男人道:“婆婆别担心,我就是朝里派来解决此事的。”
婆婆闻言赶忙松开男人的袍尾,向后跪行了几步,重重地在地面上朝着男人磕头,一磕不止,不出几下额上便开始渗血。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婆婆说着便掩面啜泣。
男人搀扶着婆婆坐回茅屋前的木椅,温声道:“婆婆,朝中得知此地瘟疫,便立刻派我来解决。婆婆不必担心。”男人微顿,“婆婆可知此疫致人产生幻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这才是最可怕的......听说染上的人会将亲人看成是自己的仇人,然后......”婆婆说着哭地有些喘不上气。
“婆婆您别急,慢些说。”男人给婆婆找来了水,递给了婆婆。
婆婆接过水抿了两口,情绪稍缓,续道:“我的孙子,就是被我丈夫,他爷爷,活活给掐死的啊......我的孙子......他才一岁不到啊......”说着便再也抑制不住,掩面失声痛哭。
半个时辰后,婆婆终于平静了些,续道:“这县中,凡是染病之人,都被家人绑在了椅子上,为的便是防止他们随便砍人。”
婆婆顿了顿,抬头看向男人:“还没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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