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锦心这个大宝贝,花浅出行方便不少,再加上最近也没什么人管束她,是以出宫更是易如反掌。
难就难在,她要怎么堂而皇之的去二皇子府,她跟那位二皇兄素未谋面,连假客气的托辞的都找不到。就这么登门造访,二皇兄会不会觉得她心思有异?
正当花浅咬着指甲在府门外徘徊时,薛柒意外的出现了。
“卑职参见长宁公主。”
“薛柒?你怎么来了,你……”花浅瞬间住口,能派出薛柒的,自然是薛纪年无疑。她指了指高耸的院墙:“他在里面吧?”
她没指明,但薛柒清楚:“是,公主请。”
花浅不再犹豫,跟着薛柒直接走了进去。
看来,薛纪年在二皇子面前很得脸,花浅心想。
日落时分,天之将晚。
火红的夕阳余辉落在皇子府新建的琉璃瓦上,映出眩丽的光彩。
花浅微微眯了眼,瞧这气派的府邸,可想而知,她那个便宜父皇有多看重这位二皇兄。
跟着薛柒一路穿过连廊,再前方,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独站在孤亭内。
花浅脚下一顿,亭中之人也缓缓转身,正是薛纪年。
他没有说话,她亦没有开口,时间仿佛一下子凝滞了。
薛柒看了看两人,拱了拱手,无声的退下。
不过半年未见,他竟仿若过了半辈子,许多话搁在心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花浅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时,他们竟然无话可说,相望了半晌,她才硬生生挤出一句:“久违了。”
薛纪年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内心的翻涌。
花浅顿了顿,抬步走入花亭。
“你身子可好?”其实,她问这句话是多余的,薛纪年的神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花浅心里微微一哂,你看,根本就不用你操心,他自己给自己都办得妥妥的。
枉费她日夜难安的催着师姐进京,担心他身子骨会撑不住,担心他会不会落下病根。
“无妨。”
花浅慢慢的走到薛纪年面前,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其实,她心里还有些期盼,盼着他跟她说说实话。
可对方似乎并不想开口,等了半晌,花浅只能直接开门见山:“其实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诈死脱身之际,可曾想过我?”
薛纪年神情一怔,心里涌上难言的痛苦。
眼前姑娘的问话并不难回答,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管是有或没有,都无法逃避他在刻意远离她的事实。
见薛纪年沉默,其实花浅微扯嘴角哂笑一声,其实她也并不是非得他亲口回答,她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她自顾自的坐下来,青石案上茶点正冒着热气,她伸手拖过一盏清茶,没有喝,托在掌心微微的转动着。
时间好似又静止了下来,亭外的微风带来夏目的微醺,却带不走亭内的凝滞。花浅声音微哑,目光凝在掌心的茶盅上,仿佛在跟它倾诉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你不肯随我去雾隐山,我只好请师姐进京。我师姐这人可难伺侯了,脾气不好神踪不定,我拜托师兄的锦衣卫找了许久才找到她。可她说,她在上京不能久呆。我可着急了,如果在她离京之时你未回来,你可怎么办呀……”
她托着脑袋,安静的捧着茶盏,没有抱怨没有生气,只是向他静静的诉说着她最近的的担忧,因为他,而担忧。
薛纪年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抽,神情隐忍不安。
“……我就在想,如果连我师姐都救不了你,那就只有请我师父出马了……师父他老人家多难找啊,万一找到了,你却撑不住……我让锦心发了数封急件,探听你何时回京,可惜一直杳无音信……我又在想,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是不是就像我们之前那样,遭到了伏击?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我作了许多猜测,想了许多理由……可我如何都没想过,你之所以不回信,只是因为……”
她慢慢抬头,眼神凄凉而伤心:“只是因为……你不要我了……”一泪清泪滑出眼角,极轻的落在手边的茶汤里,荡出一圈小小的涟漪,却在薛纪年心上烫出一个狰狞的伤口。
他多想说,他没有不要她,他这辈子,都只想要她一个。
可是这句话,他却说不出口。
他不能要也要不起!
心里撕裂般的痛,一尾浅红慢慢爬上他的眼底,薛纪年微微侧首,掩去眼中已经不受控制的伤痛。
花亭里,只闻花浅细细的抽泣声,声声入耳,声声剐心……
见薛纪年始终沉默,花浅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其实她今日前来,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方才的话也多少带些试探,只要他肯解释,只要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她都可以继往不绺。
她可以不追究他的期瞒,也可以不追究他的疏远,她总是跟自己说,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可是现在,她却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薛纪年的无动于衷让花浅突然看开了一切。
那一滴滴滚出的泪,带走了眼底的温热,也慢慢带走了她心底的火热……
花浅也没有哭很久,眼泪这个东西,除了特殊时期作戏外,真正伤心时,就只会流给心疼自己的人看。
如果没人心疼,那就在无人的时候流给自己。
她擦干眼泪,直起身来,声音虽有些沙哑,却无比清晰:“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你既然不要我,那我也不能再占着你夫人名份。自此分开,祝督公得偿所愿。”说着,向薛纪年作了个揖。
薛纪年心头一颤。
花浅继续道:“虽然不知道我那未见过面的二皇兄许诺了你什么,让你甘心放弃东厂提督之位。我只是想,一个凭着“已死”的身份还能重回皇宫且得我父皇厚爱的人,定然十分不简单,督公在他身边做事,万望提个心眼,莫要让人欺了去。”越说,她的声音越趋平和。
薛纪年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心头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花浅:原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却还是眼巴巴的跑来二皇子府找他提醒他,担心他的安危。
这种关心若放在从前,他只觉得温暖,但放在此时此刻,却是一种无言的讽刺,一种无奈的伤悲。
花浅犹在涛涛不绝,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段感情她努力过的,只是失败了而已,也没什么遗憾了。他们以后,大抵是不会再有交集,所以有些话,今天再不说,大约也不会再有机会说了,或者说,她不会再有心情说了。
对于这个意外归来的二皇兄,花浅还有自己的看法。
二皇子既然“死”了这么多年还能得皇帝陛下青眼相待,想来这父子俩定然私下早已会面多时,且陛下对这个儿子甚是看重。
否则,一个死于婴幼时期的无母孤儿,光光是要证明他的身份,便是一件极重大极复杂的事情。
宣统皇帝膝下并非无儿无女,他没必要冒着会认一个假皇子的风险。
除非,他自己确认了对方身份;或者说,那位素未谋面的二皇兄极得陛下的肯定。
一个宣统皇帝不顾一切也要认回的成年皇子,定然是深得他心。
得君心者,得天下!
所以,她明白薛纪年为何要潜在他身边。
他的目标若真是温皇后,那么接近未来的储君绝对是最有利的途径。
薛纪年眼底微红的盯着花浅,她从方才开始,便不再抬头看他。他看着她的颜色神情从最初的激荡到现在的淡然,他的心底一沉再沉。
从她出现时,他便一直在等,他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会提及温皇后,那么多的细枝末节,他相信她早已看出端倪。
可她却自始至终不曾提起温皇后,薛纪年终于忍不住:“你今日前来,只为跟我说这些?”
花浅一愣,随即在他眼中看到了隐忍和怒意。
他在生气什么?因为她不曾开口为皇后求情?
“说什么呢?说了你就肯放过我母后?”她的话一针见血,却让薛纪年有些狼狈。
“不会!”
花浅点点头,眼泪又有些忍不住涌出眼眶,看吧,她猜得果然没错。
可是温皇后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既便她没有抚育过她,但再怎么说,她的生命是她给的。
“有没有……我是说,你们……有没有可能……和解?”她有些艰难的开口,却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中宫之主母仪天下,若是小仇小怨,谁会去对上这么个庞然大物,既便二皇子以后能登上大宝,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嫡母,也会棘手非常。
所以她更好奇的是,薛纪年付出了什么,才能让二皇子答应。更准确的说,她其实还担心,“飞鸟尽走狗烹”的事在帝王之中只多不少,薛纪年又如何能肯定二皇子定然不会违背诺言?
“和解?”薛纪年神情冷峻,闻言讥讽道:“弑母之仇,换你……解得了吗?”
花浅:……
双亲之仇,不共戴天,她果然没什么好说的。
不需要再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谈了,花浅抿了抿唇,低声道别:“既是如此,你我亦无话可说,就此告别……”
话落,利落的转身离开……
“等等!”
花浅一顿,背对着薛纪年,道:“督公还有何事?”
薛纪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方才见她离去,他只是下意识的恐慌,下意识的就想留住她。
“你我相识一场,我可以许你一件事。”
花浅低问:“任何事情都行?”
薛纪年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应道:“你说。”
“以后……我是说以后,你若成功了,能不能给我母后一份体面?”花浅说完却并不抱希望。
大仇得报,手刃仇人,最是快意之时,难道还要给对方风光厚葬吗?
但她毕竟是温皇后的女儿,身为子女,她无可奈何。
薛纪年:……
他看着她的背影,脑中浮现出他们的过往,她的巧笑倩兮;对比今日两人的决别,薛纪年心痛却无能为力,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但是,当他发现花浅似对他现在的身份一无所知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又松了一口气。其实自己一点也没有薛柒说的杀伐决断,至少在面对眼前这个姑娘时,他既犹柔寡断又拖泥带水。
他见不得这个姑娘伤心,哪怕是他亲手将她推远,他也舍不得。
“我们来作个交易。”
薛纪年突然说道。
花浅一愣:“什么?”
“即日起,你自动放弃公主身份,离开上京,永不再归。我便答应你,日后绝不为难你母后。”
花浅:……
她愣愣的看着薛纪年,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荒诞感。
她入宫,始于他的交易;她离宫,终于他的交易。
但她却别无选择,甚至有些心喜,她想,这大约是她能为温皇后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况且,她对公主之位并不看重,若不是因为他,她早想离开。
如今,他既然放弃了她,她也没必要死赖在他身边,临走之时,还能讨得他一个承诺,也不枉她今天走这一遭。
“好!”花浅答应的爽快。
伤心难过又如何,想哭又如何,在一个已经不爱你且还要将你赶出上京的男人面前,她的眼泪没有任何价值。
何必呢。
“我走了,锦心怎么办?”
“她是我的人,我自然护她无恙。
花浅心底一酸,从头到尾,只有她,始终是外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督公,你爱过我吗?”
薛纪年眼神一变,花浅却又不想再听下去,就算爱过又如何,她始终抵不上他心中的事情重要。
所幸这份“爱”,能为她母后换来一个后半生的安宁,只要他说话算话,并不枉她倾心一场。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薛纪年犹疑了一下,才道:“能。等此间事毕,我会去雾隐山找你。”
花浅眯眼一笑,甚至笑出了声:“不用了,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叹了口气,看了眼满院的芙蓉,又加了一句:“这辈子,都别见了吧……”
薛纪年心如刀绞,眼底顿时泛红,他背过身,半晌重重的“嗯”了声,算是对两人之间作最后的道别……
花浅微微一笑,她这三年,过得可真够窝囊,不过没关系,从此以后,她又可以逍遥江湖了……
目送花浅离开,薛纪年抓着栏杆的手猛的收紧,喀的一声,手臂粗的木栏顿时碎裂……
薛柒有些不明白:“殿下就这样放公主离开?”
薛纪年道:“派人暗中跟着她,直到她安全的返回雾隐山师门。”
“是!”
只有薛纪年自己知道,自己为何要突然改变心意。
只要她此时离开,便不会发现他与她的真实关系,她当他负心也好薄情也罢,总归好过让她发现他曾经不择手段想将她锁在身边的肮脏念头。
他在她心底,总不至于脏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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