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宏图

章一六三 盖棺定论

    
    三日后,吴甡与孙传庭一道赶到了沈阳,直接进入皇宫中的凤凰楼,孙伯纶已经摆下酒宴,待二人入席之后,吴甡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陈设,问道:“殿下,这里应当是东虏权贵议政的地方吧?”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倒也是对了一半,东虏与咱们大明不同,他们在正殿上朝,但是真正机密的事儿还是在这里,召集八旗亲贵秘议。”
    “殿下此非人臣所居之地呀。”吴甡提醒道。
    孙传庭脸色微变,说:“吴大人,没有那么严重吧。”
    孙伯纶笑了笑,说:“吴大人,你方才说的有些道理,也算是切中要义,本王召你二人和礼部、刑部众多官吏前来这沈阳城,就是有关此事。”
    吴甡不知孙伯纶说的什么,孙伯纶问:“吴大人,礼部是不是在准备太庙献俘的事情?”
    “是的,仪制已经定下来了,如今东虏国灭,虏酋多被杀被俘,虽有几个逃窜,却也成不了气候,大军当凯旋,献俘阙下。”吴甡脸色严正,认真说道,双眸之间还有不少冲动。
    对于吴甡和孙传庭这一代万历朝末期成为进士的官员来说,东虏就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利刃,从万历朝开始,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大明与东虏,连战连败,辽东每每传来消息,都是土地沦丧,王师遭戮的消息,如今秦王平定辽东,乃是近两百年来最盛之武功,能够与之媲美的只有太祖皇帝开朝定鼎。
    “平定辽东乃是国朝平定叛乱,按照本王的意思,不进行午门献俘。”孙伯纶认真说道。
    吴甡与孙传庭相互看看,不明白孙伯纶为何如此,如此大胜,午门献俘正是夸耀武功,提升秦王威望的好时机,按理说,秦王应该最积极才是,事实上,大都督府已经参与献俘礼的筹划了,现在看来,竟然不是秦王的意思。
    “殿下,献俘一事,天子已经是知晓,这......。”孙传庭试着劝解,实际上,平定辽东最兴奋的就是崇祯皇帝,已经多年不参与政务的崇祯皇帝还主动找到军机处,询问献俘、京观等事,还提出御驾出京城迎接凯旋王师。
    孙伯纶没有回答,只是坚定的摇摇头,见二人不解,孙伯纶道:“以前国朝对东虏如何定论本王不管,从今日起,东虏之乱,一律按照内贼处置,记着,东虏乃是造反的内贼,而非入侵的外敌,礼部,户部都要如此处置,特别是史书,更要明确此事。”
    这突入起来的定论让二人都有些慌张,孙伯纶又道:“万历、泰昌、天启三朝还好说,与东虏血战,虽输却未曾妥协,本朝屡屡有提出与东虏议和的建议,虽然朝廷从未承认过金国、清国,但是议和本身就是把东虏当成一个国家来对待,你们要知道,那就是变相承认辽东是东虏之土,但这是完全荒谬的,切记,东虏之乱,只是大明王朝一场地方性叛乱罢了,与秦良玉平定佘崇明和播州之乱一样!”
    二人恍然明白,这就是大明王朝对于东虏的定位——地方叛乱。
    虽然有些强词夺理的味道,但是从法理上来讲,这确实是一场地方叛乱,毕竟太祖高皇帝时代就定下了辽东之地的疆域,将辽东都司归于山东布政使司,而更东更北的地方则以奴儿干都司管辖,虽然奴儿干都司更接近羁縻性质,但是不能否认此地为大明故土的事实。
    而至于东虏的统治者,爱新觉罗一族,从努尔哈赤的祖父辈开始就是大明守边官员,既然他们是大明的官员,治下的土地也应该是大明故土,而努尔哈赤甚至还是李成梁的家奴,更是大明子民了,如果把东虏当成一个国家来对待,那就是丢弃了祖宗留下的土地,对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大明来说,这也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其实,二人都不清楚孙伯纶拒绝献俘的真正用意,毕竟他们不是从未来穿越来的。
    在未来的社会环境中,生活富足起来的年轻人拥有更多的自由,而且是用任性和叛逆心支持的自由,而民族观念的觉醒会让人很不由自主的了解自己祖宗的辉煌时代,必然会出现某族的复国组织,这种观念的出现是不利于一个多民族国家的团结的,孙伯纶没有能力改变蒙古地区的事实,但是要把能扼杀的萌芽全部扼杀掉。
    当然,这只是忧心未来的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献俘对于整个大明王朝的影响,对于大明王朝来说,献俘其实就意味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孙伯纶好不容易聚拢起来这么精锐的一支军队,当用在开疆拓土之上,而不是因为一个献俘礼就让军备松弛。
    事实上,从崇祯四年成立北府军团以来,不过十二年的时间,北府军已经发生了变化,虽然职业化和技术优势带来的战斗力提升,但与东虏一样,将佐和士卒都越发失去了吃苦耐劳的本领,特别是入关执政以来,军队的堕落腐化已经初见端倪,孙伯纶更不希望因为献俘礼让麾下数十万精锐产生怠惰、享乐的思想。
    “吴大人、孙大人,本王的心思你们二人可是明白了?”孙伯纶认真的问道。
    吴甡当先表态:“殿下所谋深远,下官已然是明白了,方才下官细细思索,感觉殿下所言极为有理,若是进行午门献俘,不仅坏了四代天子名声,还坏了国朝纲纪,是万万不可的,下官愿意把其中道理上陈天子。”
    “下官同样要上陈天子!”孙传庭也是表态。
    孙传庭又问:“殿下,武功有七,若不献俘,如何禁暴安民呢?”
    “这正式本王召你二人来的原因,东虏之乱已经盖棺定论为地方叛乱,既然内贼,就应该由三法司会审定罪,当以刑部典查明罪,督察院公诉,大理寺判决,天子圣裁!”孙伯纶把心中的计划说了出来。
    二人一听,算是明白了,这是当成国内犯罪来处置的,虽然表面上,孙伯纶称之为公审叛贼,但实际上,二人都是明白,这是对东虏势力进行的一次大规模的清算。
    在此次公审叛贼之中,没有法不责众这类说法,所有叛贼都必须遭受审判,即便是东虏军中最底层的汉、朝包衣,也是要依大明律来处置,只是在典刑的最后一步以天子特赦的名义宣布废除刑罚。
    虽然孙伯纶从六部调集各类文吏支援此事,但仍然要持续很久,这还是变通过的,比如某个汉军游击已经论罪当死,但尚未查清其他罪状,也是先斩首了事,各类证据也以人证为主,其中判刑最终的就是满洲八旗的军卒,他们在军中是欺压汉、蒙、朝鲜士卒、包衣的凶徒,在家中是奴役、剥削包衣的庄头,即便是不死也会除以三十到六十年的劳改刑期,之所以这么长,就是考虑到了减刑细则。
    整个伪清军中,凡是千总以上,无功一律斩首,亲属流放,家丁则是把总及以上,其中罪恶深重者以族诛论处。
    因为与爱新觉罗一族的血缘和姻亲关系也会影响到刑罚的判决,有时候会决断生死,所以在辽宁布政使司的官员前来协助订立户口的时候,大部分八旗普通的旗丁都会进来选择疏远建州部和爱新觉罗家族的民族,索伦兵纷纷选择了东海女真三族,而地位稍高的则选择海西四部,即便是无法彻底割断关系的八旗权贵也尽量往建州八部和爱新觉罗没有血缘关系里靠近。
    如此的分化下,曾经由皇太极定下的满洲族,那个糅合部众十二万户的族裔,只剩下了不到两万户,大明的史官和代善这类八旗中的长者经过追根溯源,找到了爱新觉罗一族的发源地叶尼塞河一带,并且通过语言的发言等诸多手段证明,爱新觉罗一族并非女真人,更不是金国后裔,重新命名为通古斯族,由此掀开了东北亚地区的族裔分类和命名。
    因为通古斯族主导了东虏之乱,扰乱大明三十余年,除了受到原有的处罚,还改变了其姓氏,爱新觉罗改姓了蝮,赫舍里改了蟒,几个大姓都被赐予了毒蛇和毒虫的姓氏,一直到数百年后,才渐渐改了回来,但也只作简称,比如爱新觉罗后裔多姓艾。
    此后十余年,通过生活习惯、语言、相貌等条件分析鉴定,将原本海西、建州、东海三大部的女真人分为了通古斯族、锡伯族、达斡尔、鄂伦春、赫哲、鄂温克等十个民族,再加上汉蒙朝三大民族,整个东北亚地区拥有十个民族。
    当然这个族裔划分遭到了当地百姓的反对,反对最大的地方在于,这些渔猎民族认为大明朝廷把族裔分的太粗糙了,至少应该分成三十个,甚至五十个,最好一个部落,一个村社就一个族。
    原因很简单,在大明治下,除了三大族,一个民族只能拥有两个首领家族,设立一个大型商栈,太多人希望成为部落的首领,获得更多的贸易机会。
    对于外族叛逆的处理持续了很久,毕竟奴儿干都司的大部分地方还不在大明手中,而海西、东海的林子里还有以索尼和阿济格为首的叛逆,但是对汉军旗的处置则快速而有效。
    一直到东虏之乱停止,整个辽东一共拥有二十万户汉家百姓,但实际上人数百万出头,除了包衣之外,汉军旗将领的家丁、正兵甚至一些作恶多端的包衣都受到了处置,许多人被强制流放到了漠北、西域,也有近十万户为了减免家中男丁的劳改期限,随着一起迁徙,毕竟很多家庭中父子、兄弟都在汉军旗当兵。
    在把有罪之人迁徙到边远地方之后,便是大规模的往辽东移民,最先回来的是直隶、山东和朝鲜躲避的辽民,继而是三地的百姓,辽东沃野千里,而且很多都是撂荒的熟田,所以移民很多,只有朝鲜人受到了一定的限制,朝廷不允许朝鲜人聚集,规定每个村落的朝鲜人不能超过三成,而朝鲜人要参军、考试、当官、经商甚至进入工坊、农场工作,必须学会汉语。
    最严酷的处置是对待被列为汉奸的官将,所有被列为汉奸的官将全都被族诛,汉奸本身在明正典刑之后,以囚车送往大明各地游街示众,一时间各大城市人声鼎沸,人们争相观看,甚至有许多南方的士子也前去北方观礼,十大汉奸之外,在游街之后被当众斩首,而十大汉奸全部在京城斩首后,送达沈阳城外。
    当初收拾盛京城的时候,城中积尸太多,焚烧不得,便在浑河岸边挖坑填埋,却不曾想挖出一处万人坑,竟然是当初努尔哈赤杀掠沈阳时填埋的,朝廷便在此兴建了一座寺庙,名为悯忠寺,埋葬这些无辜的辽民,寺中有一佛塔供奉超度,塔前便是十大汉奸的铸铁塑像,一直到几百年后,铸铁锈蚀,里面露出白骨,人们才知道十大汉奸除了失踪的洪承畴,其余都是被铸在了铁身之中。
    十大汉奸铸铁人像都是面朝佛塔,反剪双手,面墓而跪,口含剪下来的金钱鼠尾辫,只有洪承畴一人是例外的,他朝向的是京城的方向。
    有人说他在向埋在京城的母亲叩罪,有人说这是向京城那位信重于他的崇祯天子的谢罪。
    实际上,对东虏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算定论是孙传庭这个刑部尚书的事情,而吴甡则是要前往朝鲜安抚人心,毕竟朝鲜还是大明的藩国,只是一个没有藩王的藩国罢了。
    身为大明的礼部尚书,内阁次辅,出使朝鲜自然是非常高的待遇,朝鲜两班大臣都是列队迎接,但是经历了太多的变乱,朝鲜的两班贵族也是所剩无几,有一些还是吴甡从辽东的包衣之中挑选出来的。
    在朝鲜这件事上,吴甡已经和孙伯纶达成了一致,到了朝鲜之后,先是对伪朝鲜王李溰一家进行的定罪,按照叛逆论处,送往京城受审,为了弥补朝鲜贵族和官宦的遗憾,希福这个主导了朝鲜大抄家的东虏贵族被留下来,在朝鲜被凌迟处决。
    然后前往宗亲府调阅了李氏一族的宗籍,会同领议政金育大和左议政王华兴一道查阅,却是发现李氏一族中已经没有了可以承继朝鲜王之位的人,李氏血脉,要么因为反抗东虏被希福、代善斩杀,要么因为背叛大明遭到族诛。
    王华兴小心提出了前朝,但遭到吴甡的申斥,前朝王氏朝鲜不仅杀害过大明的使臣,还在前元和大明之间首鼠两端,大明太祖既然已经下旨“除高丽国名,遵循朝鲜之号”,若是再让王氏复国,那岂不是大明王朝是翻覆小人呢,再者,朝鲜与大明一样,都是奉天法祖,太祖皇帝定下的事情,那是祖训,岂可废除?
    金育大本想以李氏远支入宗庙,但是远支之中也没有合适人选了,总不能让外戚、后族改姓吧。
    “金大人,本官听南京来的人说,已故左议政宋时烈有一老仆怀抱幼儿抵达南京,向太子面陈,那幼子乃是凤林大君之子,实在不能,便暂缓此事,待南京的事情解决之后,再行立朝鲜王。”吴甡微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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