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达格兰人对于范兴的这类说法提出了异议,但是范兴却早有准备他从书匣之中拿出了一本本做旧过的书册和地图,挨个解释了起来。
范兴巧妙的偷梁换柱,把山海经中的不死树、扶桑树、擎天建木、大椿树和神桃统统与凯达格兰人的神树联系起来,然后拿出一幅斑驳的地图,上面画着大明王朝的东南区域,这幅地图显然是故意画错的,让福建那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台湾这个岛屿则正好可以堵塞那个缺口,然后范兴编造了先祖怪罪于两兄弟争夺家产,与上天一道,用神力惩罚,把台湾岛和大陆切割开来的故事,显然,这个故事很容易被人接受。
凯达格兰人没有去过大陆,甚至没有探寻整个台湾,他们本能的认为,既然数千年前的地图上把艋舺一带绘画的如此清楚,神树标注的如此明晰,那定然不是假的,台湾地形也不是假的,那么能与大陆契合在一起,也不是假的。
而范兴又拿出来两幅不同的图腾画,一幅是巨蛇,一幅是五爪金龙,他说道:“尊敬的大巫婆您看,这是我们原来的图腾,但是在数千年的历史上,我们屡次遭受红毛夷那样卑鄙、残暴的入侵者,各部落村社联合一起,把各自的图腾一部分加入到了其中,最终形成了这个图腾。”
“很有智慧的办法,如此智慧的办法,只有我们共同的先祖才能想出来。”大巫婆不知不觉间已经认可了范兴那源出一族的想法。
“是的,大巫婆,我们曾经因为大海而隔离,现在先祖让我们重新找到了你们,找到了神树,请不要拒绝我们的善意。”范兴神态恭谨的出声。
“你的善意我已经感受到了,你们来到艋舺十日了,没有杀戮,没有抢掠,交换商品的价格也很公道,你们与我们的子民和睦相处,你们带来的是斧头、锤子、镰刀这类生产工具,而不是刀矛火铳那等杀伐的兵器,就连神树也为此感到贸易,不然也不会让我和我的姆扎去联络你们。”大巫婆表情严正,说道。
范兴重重点头,说:“大巫婆说的极是,我们从先祖那里得知了凯达格兰人遭遇了红毛夷的压迫,所以才前来相助的,刚才进入神庙的时候,我发现那里挂着一些头颅,请问是勇士献给神树的祭品吗?”
大巫婆点头道:“正是,其中最高的几个头颅来自与姆扎的猎获,他杀死的红毛夷最多。”
“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猎获挂在神树之下吗?”范兴试探的问道。
见大巫婆和姆扎点头,马沙洲才搬来五个沉重的箱子,打开之后,全部是石灰硝好的人头,那些怪异的头发和同样怪异的武器一看便是来自红毛夷的,但是数量却是超过了五十,这已经是凯达格兰一族全部猎获的两倍了。
见姆扎脸色难看,范兴解释道:“这是我们猎获重很少的一部分,与姆扎兄弟不同的是,我们靠的是团结和火器,姆扎兄弟却拥有非凡的勇气和战斗技艺!”
西班牙人的人头被一个个的挂了起来,范兴说道:“尊敬的大巫婆,感谢您的善意,我希望能够和凯达格兰人一道出兵,驱逐在台湾南部的红毛夷,进行彻底的复仇,永绝后患!”
这个要求自然在大巫婆和姆扎的预料之中,二人商议了一阵,姆扎问:“你需要我们出兵多少?”
范兴说:“三百人就好了,我们会为凯达格兰战士提供超越红毛夷的武器,当这支部队战胜了红毛夷之后,可以携带武器回乡,包围神树和神庙,以及日后修筑的神殿!”
“三百人,不算多,我的姆扎可以亲自带队,等等,你方才说的神殿是什么?”大巫婆随口说道,却忽然被一个新词吸引了注意。
范兴打开一张设计草图,上面绘画着神树之下的一座恢宏石殿,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几十根超越五丈高的图腾柱,图腾柱比百年大树还要粗,顶部雕刻着各种图腾,最大的两根一个雕刻这五爪金龙,一个雕刻着姆扎村社的蛮熊图腾。
“这是大明皇帝的御赐,所有神树的子民都应该为神树贡献不是吗?”范兴微笑说道,他又道:“每个村社的图腾都应该树立在这里,保护图腾的村社应该更高,不是吗?”
显然,大巫婆无法拒绝这类诱惑,这意味着大明那个最为强大的村社承认了他们这个村社在此地的主导地位。
到了这个地步,范兴已经不是外来人的使者,逐渐变成了神树之下最尊贵的贵宾,半个月后,所有凯达格兰人的村社领袖共同聚集在了神树之下,商讨凯达格兰人的前途,在范兴的威逼利诱之下,位于淡水河下游一块千亩土地被划分给了回归神树的汉家村社,其中就包含了当初西班牙人修筑但是又拆毁的圣特多明哥城,而范兴则保证,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红毛夷在进入凯达格兰人的腹地。
又过了十日,范兴带上从各个村社挑选的三百年轻人,与姆扎一道,搭乘了旗鱼号等三艘单桅纵帆船一道前往鸡笼,接受大明赠予的装备,并且进行训练,而随后,一支规模超过千人的军队进入淡水,在圣特多明哥城残垣断壁上修筑城堡和港口,食盐、丝绸和各类稀奇古怪的东西诱惑着上万凯达格兰人前往正在修筑的淡水城,成为了修筑的主力军,当持续一年多的修筑停下来的时候,港口和城市都出现了几个小村镇,许多凯达格兰人和迁移来的福建百姓一样,在这里定居了下来,这里也成为了台湾府继鸡笼县和台南县之后的第三个县城,淡水县。
经过了范兴两个月的忙碌,大明终于占据了台湾岛的北面,至少把当初西班牙人开拓的区域纳入己方的势力范围,不死军的主力开始向南运动,进驻新修筑的淡水城,而更多的生番则接受了雇佣,准备讨伐南面嚣张的大肚番国、荷兰红毛夷和那些归附红毛夷的叛逆。
待水师和不死军立足之后,来自福建和广东的移民进驻了淡水一带,他们提供排干沼泽,种植水稻,捕捉鱼虾,修筑村寨,开始了定居,而移民也逐渐把大明在台湾的消息传递了出去,当然在此之前,大明已经和马尼拉的菲律宾总督联络上了,让他们为鸡笼一战中的俘虏支付赎金。
而随着封锁的消失,越来越多的情报汇入到了郑鸿逵的耳朵里,其中两个最为重要,第一个就是盘踞在台湾中部一带的大肚番国已经被荷兰人消灭了,这个传承超过百年的番国已经消失了,国王阿拉米全族被杀,整个大肚番国四分五裂,有些投靠了荷兰人,有些则继续斗争,而有些北上进入竹堑一带,与归附了大明的当地福建移民和平埔族一支的道卡斯人发生了冲突。
而第二个消息则是驻扎台湾的最大威胁,荷兰远东舰队的消息,长山海战之后,远东舰队逃回了大员港,留下部分兵力之后,继而逃回了巴达维亚,虽然战败让很多人为此付出的代价,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并不甘心失败,事实上,由于长山海战没有任何一艘舰船逃出来,而大明也没有向荷兰人归还俘虏,所以荷兰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因为海战发生的地点和惨烈程度,他们更倾向于又是一场料罗湾似的失败,即舰队遭遇了火船海战术。
荷兰人再度集结舰队,这次的规模比上一次更大,不仅远东地区的军舰全部参与进来,印度洋及荷兰本土也提供了巨大的支持,显然荷兰人仍然没有放弃与大明水师在公海大洋决战的想法,而事实上,登莱水师同样拥有这个想法,双方不约而同的向着台湾岛增兵,而夹在中间的郑芝龙又成为了各方争相拉拢的对象。
当然,在中国海这片海面上,除了已经和大明结盟的葡萄牙人,所有的势力都感受到了来自东方古国大明的海上压力,其中也包括西班牙人,当派遣往鸡笼的战舰没有返航的时候,西班牙驻菲律宾的总督便感觉不妙,他派遣三艘船,一艘伪装成商船前往鸡笼侦查,最终一去不复返,而另外两艘船一艘前去巴达维亚,一艘前往大员港,代表西班牙与荷兰人进行交涉,但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荷兰根本没有再次出兵鸡笼。
当大明使者带来了俘虏名录和赎金要求的时候,菲律宾总督正与前来交涉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专员讨论发生在鸡笼的一切,双方都没有意识到会是大明进占了台湾北部。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联合面对新的海上威胁成为了共识,西班牙人很快就决定参与其中,以保住西班牙在中国海附近最后一块殖民地,马尼拉。
松江,南楼。
夏日的天气,郑森盘腿而坐,身上只穿着玄色单缀,此时他神情肃穆,举止温言,双手在茶具与火炉之间交错着,点燃炭火、煮开水、碾碎的茶末倒进碗,然后沸水冲为茶汤,动作行云流水,让面前的柳如是看的大为惊奇。
在韵律感十足的动作之后,墨绿色的茶汤摆在了柳如是面前,他微笑说道:“柳先生,请!”
柳如是端起茶杯,慢慢品尝,微笑说道:“好茶,想不到大木还有这一手,你我相知数年,大木却是一直藏拙。”
郑森神色忽然变的黯然起来,说:“父亲已经三次召我回去探亲了,若是再不展示,怕是没了机会了。”
“南京肯放你了?”柳如是放下茶杯,疑声问道,她伸长脖子,看了看下面,南楼之下的街道上有两个卖瓜果的摊位,摊贩从不吆喝,遇到买主也是敷衍了事,不时向上面看来,那些是南京派来的锦衣卫,专司监视郑森的,而今日,竟然是不见了踪迹。
“是的,钱谦益写给我的信。”说着,郑森拿出一封信摆在了柳如是的面前。
柳如是道了一声得罪,拆开看了一眼,是钱谦益以老师的口吻写给郑森的一封信,上面写到了郑芝龙对儿子的思念,教育了郑森要回乡探望,显然,这算是南京朝廷给了郑森自由。
“如此,南面就要有大动作了。”柳如是放下信函,轻声说道。
郑森微微点头,既然南京朝廷肯放自己走,那么郑家肯定是已经投靠了南京了,而这是郑森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沉默了许久,道:“柳先生,如今北面已经平定东虏,解除了来自东北最大的威胁,可谓占据上风,为何家父仍然选择南京呢,此乃大木不解之处!”
柳如是微微摇头,在她的眼里,郑芝龙天生就是一个投机分子,为何在形势渐渐明朗的今天选择弱势的一方呢,想了许久,见郑森仍然是一脸渴求,便是说道:“大木或许知道,如今东海海面上的船只,已经无需购买你郑家的行水旗了,或许令尊难以接受如此局面了吧。”
长山海战改变了中国海的格局,登莱水师一跃由黄水海军进入蓝水海军的行列,其巡防舰队已经深入到了双屿附近,并且与南京朝廷的巡船发生了冲突,可以说,只要秦王一声令下,长江口就会被堵住,而如今,江浙一带的商船,即便不是去北方和朝鲜,也会按照大明市舶司的规矩,准备一份税金,一旦遇上登莱水师的巡防舰,直接上缴,然后就能自由的前往日本、琉球了。
没有江浙一带的行水旗收入,郑家在此项上的收益一下少了近一半,如果郑芝龙不是郑森的父亲的话,柳如是肯定会给他一个狗急跳墙的评价了。
“小姐,郑公子,外面来了个客人,说是福建来的,要见郑公子。”婢女走了上来,低声说道。
郑森微微摇头:“告诉他,郑森不在这里,让他去南京寻访吧。”
“贤侄这话说的倒是痛快,也不怕我这当叔叔的跑断腿吗?”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踏步上楼,他的身前身后还有七八个体壮的侍卫,南楼的小厮、婢女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郑森站起身,拔刀在手,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满脸惊诧:“何叔叔,你怎么在江南?”
“这不是替你父亲跑腿办事嘛,顺便带你回福建。”何斌笑呵呵的说道,对着柳如是躬身一礼:“多谢柳先生这几年的照顾,我家阿森壮实了不少。”
“你应该在大员做荷兰人的通事才是!”郑森说道。
这话一出,柳如是脸色微变,何斌却不在意:“给谁做通事不是做呢,你父亲对我有恩,当初分开也是阴差阳错的,能帮衬你父亲一把,我也是乐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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