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印

第七十一章 因为你是

    
    谷云平默默地听着如鸾姑娘的讲述,心头觉得没能顺利将房子烧掉,对不起她。他抬起头说:“是,我答应带她逃离云月楼,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仇人死在那让她霸占了十年的宅院里,可惜,我没能兑现诺言。”
    单莫比看看情绪激动的如鸾姑娘,又看看对如鸾倾心以待的谷云平,笑道:“英雄爱美人,这是人之常情,谷师叔也逃不过这个常情。不过你既喜欢她,必得赎她出来才好,现在云月楼要人,我们既然找到了,怎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如鸾姑娘眼中一凛道:“我刚才说过了的,既然出来了,我就不会再回去。”
    然后,她一头向内堂的柱子撞去。
    谷云平胳膊被捆绑着,可是依然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身子挡在柱子前。
    单莫比也是飞快地伸手去拽住如鸾姑娘。
    蒙柔宁走过来,扶住鬓发微散的如鸾:“姑娘,大好年华,貌美如花,怎可自寻短见。”
    单莫比微微皱起了眉头。
    蒙柔宁对谷云平道:“谷叔,自你离了史府,我爹始终希望你回去,不如这样,我去跟爹说,让他先支付你几年的银子,你回史府还跟着我爹,单大人去云月楼给你说和,用这银子将如鸾姑娘赎出来,岂不是好?”
    “如此甚好,另外,我也有个想法,如鸾姑娘,那个宅院幸而未被烧掉,本官做主将它卖掉,将银子分成三份,你可以得到其中一份,另两份归杨姨娘的儿女所有,你看是否合理?”单莫比苦口婆心道。
    “多谢大人,多谢蒙姑娘!”两人喜上心头,跪了下来。
    单莫比上前将两人扶起,并亲手解开了谷云平的绳索:“谷师叔,对不住了,实在是您武功过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谷云平松了松胳膊,哈哈笑道:“小事儿一桩。”
    然后,他看着单莫比:“你几次三番帮我,我也没有解药给你,你小子到底是什么心思?”
    单莫比看看蒙柔宁,一笑:“以德报怨,我自问也没有那样的胸怀,不过我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已经足矣。”
    几天之后,一副浅蓝色菱罗纹的薄手套摆在了蒙柔宁的桌案上,小蔡过来送午饭,告诉她:“蒙姑娘,大人听说北方有这个东西,他们叫手套,特地叫人模仿了做给姑娘,你带上看看可合适?”
    蒙柔宁将手插入手套中,大小正合适。
    小蔡道:“姑娘的手有多大,大人真是记得分毫不差。”
    蒙柔宁用手套捂住了羞红的脸颊。
    冬天里的树木失去了其余三季的丰盈多姿,单莫比眼看着衙门院子里大树上仅剩的一片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这时,小蔡递过一封信:“大人,阪长山来信了。”
    单莫比一怔,接过信,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外祖入冬即身染疾患,现在每日愈重,盼汝等速归。母莫以问。”
    简单的几个字给了单莫比沉重一击。
    他正打算新年到来之前回一趟阪长山,毕竟赴任两年多来,于莫攀和单双绾都曾经回去过,只有他总是推脱自己很忙,到现在还没有回去过。
    “外祖,等我。”他的心有些抽搐。
    他向邢县丞、吴典史、赵主簿交代了情况,便过来找蒙柔宁。
    此刻如鸾姑娘正与蒙柔宁说了些悄悄话,正要告辞。
    单莫比向如鸾姑娘寒暄了一下,将信递给蒙柔宁:“家里急信,我得立刻启程,赶回去。”
    “啊,你外祖重病,好的,我知道了。”蒙柔宁看到信,心里也是一抽紧,看来单莫比得去一些时日了。
    如鸾姑娘见他们如此大事,忙劝慰了两句,告辞出去了。
    单莫比一下子抱蒙柔宁入怀:“不知道要去几日,如果情况转好,我会及早回来。”
    蒙柔宁温柔地趴在他怀里,点点头。
    单莫比稍稍收拾了一下,立即赶去告诉于莫攀和单双绾,于莫攀马上向蒋见处告假,单双绾立即叫上史亦临,四人即刻雇车启程回转阪长山。
    走到山脚下,忽然后面传来了马蹄音,四人回头张望,是谷云平。
    单莫比跳下马车,拦住谷云平的马:“谷师叔,你这是要上山吗?”
    谷云平作揖道:“听闻师父病重,我也想见上一面。”他言辞恳切。
    于莫攀和单双绾与谷云平不熟,但也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听闻他要上山,心中都老大的不乐意。
    双方这样僵持了下来。
    这时,史亦临闪身过来:“谷叔,您这次上山,只为见师父,不会惹出其他事端来吧?”
    谷云平翻身下马,对史亦临道:“史公子,请你给我做个见证,如果我此次上山,师父不高兴见我,那我转身就走,没有二话,绝不会给阪长山添堵。”
    然后,他对单莫比说:“以前我做的事情,这些年多有悔恨,总想着向师父请罪,请求师父的原谅,但是没有脸面过来,此次如鸾姑娘劝我,不要再等了,师父如今重病,怕以后没有机会了,请大家成全我此次上山赔罪。”
    史亦临在旁边道:“如此,就由我来做见证吧,谷叔,如果外祖不愿见你,还请你遵守诺言,速速离山。”
    “你果然是赔罪的,那也就罢了。不管你以前做了什,外祖始终还是没有将你驱逐师门,我们见了你也还是叫你一声师叔。如此,请吧。”单莫比见史亦临替他说话,想想外祖提起谷云平并无特别刻薄的言语,也就不再拦阻。
    几个人共同回无名宫,惊动了宫里的众人。
    于白青、莫以问和单力吾带领着一众人等迎出了宫。
    看到谷云平,每个人的手都下意识地伸向随身携带的武器。
    单莫比见形势紧张,忙过去给父母和师伯见礼:“莫比不孝,回来晚了,请各位长辈责罚。”
    于白青将他扶起:“你现在是一县之长,自是公事繁忙,听闻你治下七修城老百姓安居乐业,朝廷也满意,你父母和师伯我都脸上有光。”
    随后他悄声问:“那谷云平是怎么回事儿?”
    单莫比忙解释说:“谷师叔听说外祖病了,向当面来向外祖问安赔罪,我们在山下说好,问问外祖是否想见他,如果外祖不愿见他,那他即刻下山,绝不拖延。”
    于白青看看莫以问和单力吾,此刻莫以问正按住单力吾的刀,暗示他忍耐,见于白青探询的眼神,她干脆道:“谷师兄,你请稍等,我这就去问问爹,看他是否想要见你。”
    莫以问了解莫易,十多年过去了,莫易从未深责过谷云平,也从未真正贬他出师门,所以她觉得莫易对谷云平的感情很复杂,想不想见,应该问一问。
    此刻的莫易已然病疴深重,他这个病症自入冬即起,吃了些药不见好,莫以问还要到山下找郎中,莫易劝阻住了,他说自己是个有了春秋的人,自知时日无多,不要再逆天拖延寿命了,要顺其自然。
    他的头脑中一遍遍闪过从幼时到衰老的重重画面,时而嘴角上扬,时而微微皱眉苦笑,甚至偶尔还淌下几行浊泪。
    听到莫以问说,孩子们都回来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火花。
    待他听到莫以问说:“谷师哥在外面求见,爹,你想不想见他,不想见他,我即刻出去赶他走。”他马上想要支撑起上半身来:“云平回来了?”他的心激动地跳起来。
    莫以问问:“爹,你想见他?”她有些不理解师徒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快,让他进来。”莫易微微喘着气说。
    “好,我这就去叫,爹你躺下休息,别激动。”莫以问感到了他的情绪。
    谷云平听到师父叫他进去,不禁心跳加速,阔步向前走去。
    后面的人都跟着他,一同走进了正堂。
    “师父,不孝徒弟谷云平向你请罪来了!”谷云平见到消瘦的莫易,扑通跪倒在地。
    莫易伸出枯干的手来,谷云平用双膝跪地而行,急忙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莫易对他微微一笑:“你怨我待你不公?”
    谷云平摇摇头:“徒弟一时糊涂,忘记了师父昔日的大恩,做下了错事,师父也不曾责罚于我,我实在是心里有愧,我对不起师父。”
    他一个壮汉竟然泫然欲涕。
    因为莫易的气息弱,声音轻,正堂里的人都屏住气息,不敢大声喘气。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我将莫以问嫁给你师弟,莫以求嫁给你师兄,你不服气。”
    谷云平摇摇头:“师父,徒弟现在有陪伴终生之人了,过去是徒儿糊涂。”
    莫易平静了一下:“不是你糊涂,是为师我特意如此。”
    这句话说完,整个正堂里的一众人都惊讶地竖起了耳朵。
    “你不比任何人差,我也知道你当时喜欢以求,可是我为什么不将以求嫁给你,你知道吗?”莫易望着谷云平的眼睛,眼神充满了慈爱。
    谷云平的心被这眼神带回了少年那些美好的时光,充溢着师父关爱的日子。
    “徒儿愚钝,徒儿不知。”谷云平喃喃道。
    “我的两个女儿谁都嫁得,只是嫁不得你,因为你是,你是……”莫易的话哽在喉里,说不出。
    谷云平睁大了眼睛:“师父,我是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一句话石破天惊,整个正堂像飞了上千只蜜蜂,嗡嗡嗡嗡地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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