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笙被撞得毫无防备,往后倒去,危机之时,腰间缠上一双手臂,将她稳稳圈在怀中。
熟悉的清冷梅香和淡淡的药香窜入鼻腔中,严笙抬头就看到那一张清冷朗俊的面容。
严笙稳住身形,惊讶地看着他,“你何时来的?”
方才自己进来后一直盯着门口,并无人进出,屏风后也空无一人,他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温亭低声淡笑道:“唔,刚才跟着你进来的,我在你身后跟了半天,你竟没发觉么?”
严笙又想起他方才略带痛楚的闷哼声,心下一紧,急急往他胸前探去,“刚刚我撞疼你了吗?伤口有没有裂开。”
温亭轻笑一声,抓住在身前胡乱摸来摸去的手,眼含戏谑,“胡乱摸什么?”
严笙经他提醒,才蓦然发觉自己竟是紧紧贴上了他的身子,双手还在他硬邦邦的胸肌上来回抚摸,霎时十分尴尬地收回了手,面颊隐隐发烫。
慌乱之下她将目光瞥向门口,看着被寒风吹得飘动的帐幔却是骤然一愣,“坏了!差点忘了正事。”
严笙赶紧放轻脚步,小跑到门口,掀起小小的一条缝隙。
外头的景色瞬间落入眼帘,月黑风高,北风呼啸,袁修身披鹤氅,背对着帐子坐在那方距离营帐不过二十步开来的青石上。
周遭寂寂,他仰天看着夜空,身影略有几分萧条感。
萧瑟的冷意,严笙一个哆嗦,轻手轻脚地趁着石上的人不注意,快步走向营帐侧方,借着背光的黑影藏住自己的身体。
温亭脚步清浅地跟着她,步态从容,神态自容,一点也没有严笙做贼心虚般的模样。
他绕行至她的身后,严笙只倏忽觉得背后一暖,随即熟悉的男子气息淡淡笼罩而下,他站在她身后将自己的披风包裹住她,替她挡风御寒。
严笙不经意间就偏头看去,猝不及防撞入一双乌黑深邃的眼,散发着清幽的光芒,黑夜中犹为闪耀,一股莫名的暖流直直流入心底去。
严笙不禁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清丽明净的笑容。
身后的男人也看着怀中娇小的身躯,眉眼舒展,唇角噙着一丝暖意融融的笑意。
与这里的温暖轻松不同,那坐于青石上的人一派萧索寒冷,大风吹起他的衣袂鼓鼓,冰凉的清辉铺了满地。
躲在营帐后的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袁修,就在过了半刻钟后,他微微拂了拂皱起的衣摆,从青石上下来,进入了营帐中。
严笙和温亭继续隐在黑暗中没有离开,似乎是在等待些什么。
而后不消片刻,便从远处走来一个士兵,看装束应该是夜间值守巡视之人。
他慢慢走近到袁修方才坐过的那方青石旁,周遭寂静没有人声,但他还是很谨慎地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到四下空无一人,才慢慢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入青石靠向枯草丛的那一边。
一封信瞬时出现在他的手中,随后被他放入衣中,快步离去。
严笙和温亭一边注意着营帐里袁修的动静,一边往青石边走去。
拂开乱草,只见原本看起来平滑的石头,竟然在靠近这乱草的这一面,有一处凹陷进去的凹槽。
凹槽凹凸不平,边缘锋利,刚好可以容纳一封书信。
想不到这袁修为了悄无声息地传递消息给敌军,竟是还费力打造了这么一处交头之物。
“真不知是该夸他聪明还是愚蠢!”严笙冷嘲道。
“这倒是方便了我们,正愁找不到证据,他倒自己送到我们面前了。”
严笙想起那名与袁修交头大梁士兵,不禁抬头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个人?”
“冷初会跟紧他,先不打草惊蛇。”温亭淡声道,眼中涌上一层寒意。
严笙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又道:“从那日绣囊山围困,到现在的书信往来,想来袁修是一直以来与匈奴有联系的。”
“暂且静观其变吧,袁修身后牵涉广大,怕是一时不能贸然动他。”
严笙一愣,想到袁修背后的主子赵瑄,而后又想到皇帝。一直以来,她一直以为,前世诬陷父亲一事皆是皇帝一手策划。
可事到如今,军营里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人只有马监军一人,如今身处军营中也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倒是袁修……
那日在船上的无意间听到的惊天谈话,此刻在脑海中清晰浮现,难道严家灭门一事其实是赵瑄一人所为?
诬陷严家父子,蓟阳城败,震惊天下,皇帝颜面尽失,烦忧于北境疆域之事。皇帝确实没有必要冒着随时损失北境的风险。
珠连玉串,一点一滴的末梢细节此刻在头脑中汇聚成完整的事情经过。
前世,是赵瑄封锁京城,摆弄北境战事,将严家推入黑暗深渊,将战士们苦苦守护的北境疆土儿戏般地拱手让人。
再后来,蓟阳一战后,皇帝赵显应该是知道了赵瑄的所作所为,但顾虑到拔除了严家、平南王府两处心腹大患,倒是个一石二鸟之法,才未追究赵瑄先斩后奏之责,这才让他之后在朝廷中权势愈发旺盛。
真是恍然惊醒!
严笙面色惨白,唇瓣血色尽失,呆呆立在青石旁,心中一阵一阵地发沉,而后是窒息般的疼痛,寒意自脚底一寸一寸蔓延至全身。
温亭站在她身旁,原本觉得她是在研究那块石头,却突然发现她面色发白,神思恍惚的模样。
神色一紧,他伸手扶住她稍显羸弱的肩膀,这一触碰,才发觉她掩在披风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怎么了?”
他清润的嗓音蕴含着无尽担忧,严笙发散薄弱的意志微微聚拢,机械地僵着脖子抬起头怔怔看向他,不发一言。
温亭触及她的眼神微微一震,只见原本春露般明亮清澈的双眸,此刻被白茫茫的雾气所笼住,眸光一动不动,失去了往日流动的神采,眼底竟是死气沉沉的浓重悲哀。
严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只知道自己全身冰凉,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着。
她安静地躺在他怀中,没有任何声响,温亭一路目光皆落在眼前女子的脸上,拧着眉头,神色担忧。
在他将她放在床榻上,给她盖上被衾的那一刻,她原本木然的眼珠动了动,像是骤然缓过神来,随后眼皮微阖,睡了过去。
温亭听着自己床上传来绵长的呼吸声,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他的一只手,却依旧紧紧握着她的冰凉掌心,不松开一丝一毫。
温亭挥袖,熄灭了灯烛,在严笙身侧躺下,微微调整到舒适的姿势后,伸手揽过熟睡的人儿,亦渐渐睡去。
严笙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中也神经紧绷地好似欲断的琴弦。
这一觉,严笙梦到了小时候。
那是十三岁那年,亦是母亲病逝的那一年。
春日宴,她随母亲一齐赴宴,在前往皇后宫中的转角处,撞上了一个高了她许多的英俊少年。
两人狠狠相撞,严笙重心不稳间往后跌去,身旁的大将军夫人柳氏尚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不过神,那少年却反应很快,在严笙背脊触地的前一刹那,迅速稳住身子,情急之下往前一扑。
严笙就这样,让别人当了自己的肉垫,摔倒在了地上。
身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柳氏自变故中回过神来,急忙把女儿拉起,上下打量了几遍,发现她没事便放了心,而后看向正从地上爬起的少年。
少年生的很好,一双勾人的眼,瓣若桃花,又偏狭长些,五官精致,一举一动间有皇家的优雅高贵。
就连从地上爬起,那本该是多么狼狈的一个动作,在他做来却是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忸怩尴尬。
柳氏将宝贝女儿护在身前,而后对着那个长相酷似淑妃的少年道:“三殿下恕罪,小女鲁莽。”
严笙被娘亲强行拉着下跪行礼,心里十分不满。
她讨厌皇家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因为他们总是喜怒无常、嘴脸虚伪,就好比动不动就大发雷霆的皇上,还有恃宠而骄、鼻孔朝天的赵昭仪。
当然,除了皇后。
皇后是严笙姨母,待自己很好,每次来皇宫探望她,她总是会拿出一大堆新鲜玩意款待自己。
严笙看着面前的少年,看到他的衣摆上沾染了大片的灰尘,想起刚刚他救了自己,正欲思忖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却听这少年笑道:“夫人不必多礼,是本皇子没有看清路。”
他一双精明的眼又落到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孩身上,“想必这就是笙儿表妹了吧?我时常听母后提起你,想不到今日一见,才知竟是如此乖巧可爱!”
严笙先是听到母妃二字皱了眉头,姨母可没有儿子,而后听到他最后说出乖巧可爱的字眼,眼皮顿时狠狠一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乖巧的。
后来随着他越长越大,他的身形拔高,眉目愈发硬挺,在深宫中成长的同时,他的的野心也越来越大。
若说初见时是淑妃怂恿他亲近自己,那么后来,他对自己无法轻易割舍的执着,便皆是源于对权势的渴望和征服的傲气。
明媚的宫墙下对站的身影渐渐远去,眼前情景一晃,又是临死前冰冷的天牢深处。
一双犹如铁钳的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呼吸急促间,面前狰狞可怖的面容逐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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