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美人色

第38章 雪夜

    
    从前世到现在,赵瑄所求的,从来都是成功除掉三个心头祸患,顺利登上皇位罢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纵然没有造反的心思,但有造反的能力,这便是你的罪!
    权力之争,古往今来只如此。一切的腥风血雨,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那权、那势、那把龙椅!
    赵瑄啊赵瑄,你一直带着目的接近我,筹谋多年,心思何其深沉!
    即便到最后,登上那万众尊崇的皇位,然而你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难道还可以如此心安理得,不会心觉不安吗?
    温亭见她就不言语,放下手头之事抬起头来,便见她一副深思模样,秀眉微蹙,神色忧愁,眸光带着明显的哀戚神色。
    温亭搁下笔,伸手握住了她垂放于两侧的手,柔声问她:“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手上忽然触感温热,有源源不断的温度传来,严笙这来回过神来。
    她疑惑道:“既是徐授的来信,为何袁修看后不烧了,反而徒留隐患?”
    按常理来说,这样机密的信件,寻常人都是看后就烧了,如此便可不留痕迹。可袁修怎生偏偏相反,还都装在一个落了锁的匣子里,这不是他傻就是他巴不得别人发现!
    “袁修虽为三皇子卖命,但也不是毫无保留,他自然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严笙恍然,“若是事情败露,赵瑄必然会舍弃袁修这枚棋子,而袁修早就留了一手,留下那些信件,不仅可以将徐授拉下水,甚至还可能将赵瑄牵扯进来。”
    温亭淡淡一笑,将她从矮凳上拽起,打横抱起了他,“这里凉,去睡吧。”
    他将她放在榻上,给她掖好被角,刚要转身却被严笙抓住了手腕。
    “被子里也冷,我一个人睡不着。”她撒娇似的语气低低响起,目光不自觉看向那还剩了一小垛的文书,“明日怕是不会很轻松,你也得早些休息。”
    温亭见她坚持,倒是没有拒绝,顺从道:“好!”随即吹灭了油灯,钻入了被衾中。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时,严笙就在迷迷糊糊中醒了。
    下意识伸手朝身侧摸去,冰凉而空荡,看来温亭早就起了。
    外面传来喧闹的兵甲声和号角声,随后慢慢小了下去,严笙撑起身子,下床洗漱。
    今日已经是腊月初十了,严笙披了件狐裘披风走出了军营,刚踏出半步,就有一阵寒风卷着冰凉扑面而来。
    严笙冷得打了个哆嗦,抬眼望去,竟是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下得并不大,如柳絮随风飘舞着,最后落于大漠的黄沙上,天地间好像松松散散地织了层白网。
    行军遇雪,并非好事,将士们本就不适应这天寒地冻的气候,如今朔北一阵普通的小雪便可能会造成巨大阻碍。
    反观匈奴一族,常年居于北方苦寒之地,只怕两军交战起来,匈奴会更加得心应手些。
    一整日,严笙都有些魂不守舍,不是坐在桌前发呆,就是站在外头盯着雪势。
    可直到傍晚时分,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天空还飘着雪,空中温度低,雪不易融化,已经盖了薄薄一层了,一脚下去,会有个鞋底厚的印子。
    远处走来一个黑色身影,严笙没有注意,等到那人站定在面前行礼时,这才回过神来。
    “何事?”
    温亭给她的四个暗卫,差不多都被她派去前线御敌了,他们身手不凡,甚至不输于两位哥哥的身手,有他们去她也会放心些。但四兄弟并没有都去,严笙留下了年纪最小的君鸣,平日观察他们相处,倒是挺宠他这个活泼一点的,便派他去守着袁修了。
    事实上,袁修也是有专门看守的守兵,只是她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便替他找件事情做,好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不至于太过无聊。
    君鸣拱手俯身:“回郡主,袁修说想见您。”
    严笙眼神一闪,点了点头,抬步往关押处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身后急匆匆地传来君鸣的声音:“郡主,您别走这么急啊,属下给你拿把伞去!”
    严笙回身,刚想说,雪太小了用不着,就见他一溜烟地跳入了营帐中,下一刻出现在眼前时,已经手中拿了把竹柄油纸伞。
    君鸣上前将油纸伞罩在她头上,对她嬉皮一笑,漆黑的眸子晶亮的像星星一样。
    说不出是因为被他天真烂漫的笑意感染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严笙焦虑了整个白日的心,此刻倒是稍显平静了几分,她也对君鸣笑了笑。
    君鸣替她撑着伞,落后了她半步,细碎松软的雪花落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响声。
    暮色四合,两人踏着风雪来到了关押袁修的地方。
    这是一处位于军营中心的一处营帐,外头层层叠叠地站了几十人,附近的巡卫也比其他地方增加了不止一倍,放眼望去,几乎时时刻刻都会有士兵在视线中。
    门口的守卫向严笙行礼,严笙淡淡点了点头,掀开了帘子。
    屋中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在远离灯光处坐着一人,他的双手、双脚和腰身皆被粗壮的绳子固定在了一把椅子上,贴身两步之遥处还站着两名铁面守卫。
    严笙看向那两名守卫,“你们先出去。”
    守卫面色犹豫,半晌没挪开步子。
    严笙淡淡一笑,“袁将军想与我说几句话,用不了多久,你们现在门口守着,我听完就出来。”
    两名守卫方才倒真是被这叛国之贼闹得头疼,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嚷嚷着要见郡主,今天还以为他会就此消停,却还是一直固执地重复念着那几句话:“我要见景云郡主,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她!”
    袁修如今罪名特殊,守卫不敢轻易动他,被他扰得没法子了,才告诉了外头那位君护卫,让他去禀告一声,让人没想到的是,郡主真的来了。
    两人没再迟疑,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君鸣从旁搬了个椅子,用衣袖擦了擦,放在严笙身后,严笙顺势坐下。
    从进来开始,一直低垂着头的袁修终于抬起来头了,他面容凌乱,目光却闪着精光。
    严笙抬眼与他对视,静待他开口。
    屋外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屋中的烛光发出轻微的荜拨声,不知静默了多久,袁修才开口。
    “郡主。”一声略显粗噶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
    “袁将军有话直说。”
    他面容忽然怪异了一阵,嗫嚅了一会儿,道:“我从弱冠之年起,便随将军南征北战,那时,我还是营中帐副。后来有一日,将军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说,袁修,好好历练,以你之才,可至副将。后来随军南下平定南疆,我便真的成了副将,如今十年过去了,袁修不敢忘当年将军那句话。若是当初没有那句话,那便没有今日的我,或许我早已掩骨黄沙了……”
    严笙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面色淡淡。
    袁修口中的将军便是父亲严珩了。
    当年那一切就好像是天意。袁修本是一介文人,涯州人士,在即将考取功名的那一年,却被迫入了行伍。家中父亲已年迈,就连下地也是费劲,更遑论上战场了!
    家中贫苦,兵役赋税接连而来,将这个家压得摇摇欲坠。
    那一年,袁修年正二十,本有鸿鹄之志,却阴差阳错地入了这军营。
    远离了朝堂政事,从此与荒漠、寒月、孤雁相伴,虽磕磕绊绊地当了帐副,但终究还是心中梗了根刺,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
    那时的他觉得人生大概已经毫无意义了,破碎的理想抱负面前,他愧疚又悲愤,不久前还传来了父亲病逝,母亲重病的消息。
    于是他想着,下一次打仗,便让自己也得一个马革裹尸,身死报国的轰烈结局吧!多么风光啊,说不定他中第还要风光呢!他自嘲地想着,真的存了赴死之心。
    第二日,他如往常一般,随众将士在营中练兵,手上动作不停,心下却沮丧。
    烦闷似乎挥之不去,他停了下来,也就是在这时,肩上忽然被一双宽厚的掌轻轻拍了拍,骁勇善战、威名大震的主将笑着道:“袁修,好好历练!以你之才,可至副将!”
    他还在疑惑将军为何知晓他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字,将军已经走开了,他愣愣站在原地,回味刚刚的话。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他感觉从军以来,自己日益死沉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然鲜活了起来,热血在血管中沸腾地流着。
    他看着山头刚探出头的晨曦,心想,没了入仕的命,在军营中拼来一个武职,也不算辱没门楣,也同样与自己入仕做官的初心殊途同归。
    后来的他,军功赫赫,也可以被人称一声将军了!战事消停,居京时,他还接任了都尉一职。
    严笙静静听他说完,抬眼看这个在父亲眼中忠厚老实的副将,心中一片悲凉。
    “你说你一直记着父亲的恩情,那为何还要诬陷父亲,你是如何报答恩人的?是用通敌叛国的满身污名,还是用抄家灭门的惨绝下场?”
    这句话,严笙终究是没能保持冷静,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袁修听到这,本就没有血色的面颊,顿时更加惨白了。
    “我……我对不住将军!”浑浊的泪水从袁修眼中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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