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得到证实,乾叔没有在限期之内离开,而是在404里“潜伏”下来,他要找到那种未知的物质,为人类打开升天的直达通道
没想到,很快他就被保卫人员抓住了。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站在了老冤家陈工的面前。
陈工沏了一壶好茶,然后拉着乾叔的手,跟他聊了很久。陈工讲了这些年404的变化,然后详细地询问了乾叔这些年的经历,乾叔对他如实相告,也讲了他对“道”的感悟陈工十分感慨,感慨之后就让人把乾叔关起来了。
乾叔被关了四百零四天。
实际上这属于非法拘禁。
被关押期间,他没见过陈工一次。被释放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两个保卫人员,他们直接开车把他送出了404,然后就返回了,就像扔出了一袋垃圾。
乾叔终于重见天日了,当时他的胡须已经一尺长了,脸色苍白,身体极度虚弱。他步行来到沟镇的时候,小孩子都把他当成了乞丐。
他对人性失望透顶,决心好好活下去,再也不想超度众生的事了。
最后,他找到了Asa的爷爷卫援朝,被收留,他凭借《六壬》知识,帮集团看风水,算财运,却不要薪水,不要奖金,不要股份,不要职位,只要一口饭,深得卫援朝的器重,渐渐成了企业的大管家
我听完之后非常震惊。
没想到乾叔就出生在红椒岛,没想到最早就是他把《六壬》传播出来的,没想到他还出过家,坐过“牢”,没想到他竟然对道教有着那么深刻的见解
飞机飞了一个多钟头,Asa的爷爷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和乾叔马上盯住了他。
我发现,老人的眼睛变得特别明亮,他很清晰地问了一句:“还有多长时间?”
乾叔马上说:“卫先生,我们快到了。”
老人长长地吐了口气,静静地说:“好的。”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词——回光返照。
果然,老人并没有坚持到目的地,飞机在通化下降的时候,他突然再次瞪大了眼睛,对着半空清晰地说了一句:“我不止失去了儿子,还失去了孙子”接着就不清醒了。
三个医务人员慌乱地奔跑起来,开始了紧急救护,我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来,他们已无回天之力了。
心电监视仪发出一声长长的:“嘀——”他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乾叔的眼睛一下就湿了,大声喊道:“卫先生!卫先生!”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
医护人员还在按压老人的心脏,试图把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几分钟之后,他们终于放弃了。
乾叔给他盖上了白色的床单,然后站在他旁边,老泪纵横。
老人死在了天上。
下了飞机之后,我站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发呆,乾叔走过来对我说:“卫先生不在了,我要回去处理他的后事,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你找到Asa之后,把他爷爷过世的消息告诉他,他肯定就放弃了。”
我点点头。
然后,乾叔转身就返回了公务机。
机场摆渡车里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是的,接下来的路我只能自己走,我在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沟镇。
下午三点多钟,我再次走进了沟镇武警站。我希望军演已经结束了,那么我拿着通行证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404了。
这时候碧碧给我打来了电话:“你到哪儿了?”
我说:“沟镇。”
碧碧说:“你记个电话,季风小姐姐的。”
我愣了一下:“周德东的助理?”
碧碧说:“对,他们工作室正在招聘,我跟她说好了,你出来之后就去面试吧,要把握好机会哦。”
我莫名有些感动:“谢谢。”
碧碧说:“别腻歪了,等你好消息。”
挂了电话之后,我走进了之前办理通行证的办公室,没见到老霍,换了一个年轻点的武警。
我说:“我办一张去404的通行证。”
他看了看我,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问:“办哪种?”
我说:“临时的。”
接着,他查看了我的身份证,登了记,然后就开始制证了。
还是那台老式的打印机,我觉得它跟缝纫机和拨盘电话是一个年代的产物,一听见它的声音我就紧张,生怕它会出什么问题。
墨菲定律出现了,打印机好像卡纸了,刺耳的声音刮着我的耳廓,很难受。难道它正好今天就要寿终正寝了?小武警伸手拍了拍它,它居然又回光返照了。
我拿到通行证之后并没有离开,我对小武警说:“我可以看看公务人员那种通行证长啥样吗?”
小武警白了我一眼,把一张空白的黑色通行证甩给了我。我赶紧拿出手机拍下来,然后又还给了他:“谢谢啊,还是人家公务人员的高大上。”
小武警没有理睬我。
我离开武警站,刚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就朝我走过来,这个季节他竟然穿着一件皮夹克,领口油腻腻的,下面是牛仔裤,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他凑到我跟前,鬼鬼祟祟地问:“兄弟,办证吗?”
交管所旁边总有代扣分的,火车站门口总有招呼你住宿的,这不,沟镇武警站旁边又冒出了办证的,就像一个寄生系统。
我说:“贵不?”
瘦子说:“最近有优惠活动,买一送一,结婚证和离婚证你自己挑。”
我好奇地问:“办离婚证有什么用?”
瘦子说:“骗小姑娘啊。”
我掏出手机,给他看了看那张黑色通行证:“这个能做吗?”
他说:“小意思!”
接着我跟他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座老式居民楼的底商,走进了一个复印社,却没看到一个人,一问才知道,从揽活儿到制证到出货,一条流水线都是瘦子一个人操作,也算是个全才了。
二十分钟之后,一张黑色通行证交到了我的手上,现在我的名字是——李德胜。
我付了钱之后,正要离开,他喊住了我:“哎,李德胜。”
好吧,李德胜就李德胜,我回头看了看他,他问我:“你咋去啊?”
我说:“去哪里?”
他说:“你不是去404吗?干脆我送你吧。”
就这样,他又揽了一单出租车的生意。
实际上,他在离哨卡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就把车停下了,接着神秘兮兮地说:“我不能再朝前走了,反正不远了,你自己走过去吧。”
我没跟他废话,支付了车钱,然后背上背包就朝前走了。我怀疑他害怕他的假证过不了关,我会找他麻烦。
哨卡四周的芦苇好像更高更密了,把道路挤得窄窄的。我还看到了两只花鸭子昂首挺胸地横穿过去,不知道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也没问它们。
我渐渐了解了,404原本是一片大泽,只有辽阔的水域和星星点点的陆地,后来有个脚印,脚印多了就变成了道路,渐渐有了建筑,最初只是一些平房,后来它们开始成长,节节拔高,最终形成了一座城市
我猜,当年404应该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芦苇就是它的植物城墙。冬天来了之后,这里会下很大的雪,整个冬天404都会白茫茫一片。这里的雪来自西伯利亚,血统更纯正,连六角形都比其他地区的雪更规整。
再后来,404就大撤离了,三十年不到,这座独特的城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我不禁想到,如果404是个黑洞,陆陆续续把所有人都吸进去,之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有个纪录片专门讲过这个设想,首先农作物会消失,渐渐退化成野菜,杂草覆盖乡村道路。200年之后,建筑陆续倒塌。300年之后,重金属污染逐渐被稀释,树根会通过下水道从高速公路上钻出来,大街上溜达着狼群和狮群,民居水箱中蛙声四起,大都市渐渐变成菏泽水乡。朽坏的避雷针不再继续工作,会变成“引雷针”,把城市街道上的杂草和落叶引燃,随处可见大火。两万年之后,所有人类留下的文明遗迹都会消失殆尽。五万年之后,就算地球之癌——塑料,也难逃被消解的命运
而404内存放的核废料,将成为人类“永久的遗产”,其放射物质可延续200万年。就是说,茫茫大地之上一切都不见了,唯有它可以证明人类曾存在过。
对于我们来说,灭亡是个巨大灾难,但对于46亿岁的地球来说实在不足挂齿,就像404的辉煌与没落,在新中国的历史上只能算是小事一桩,而我们几个人为了保命而进行的抗争就是更小的事了。
我之所以能站在这么宏观的角度思索404,也许是因为无人机。
这架无人机原本是Asa的,离开北京之前乾叔把它交给了我,方便我进入404之后观察道路。它的品质是4K高清,有效距离是7公里,正处于民用和军用的交界线上。它的遥控装置是个小平板电脑,把拍到的图像实时显示在屏幕上。
我走向哨卡的时候,把它放飞了,此时它正朝着哨卡飞去,我想窥视一下,如果今天哨卡碰巧空岗,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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