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零肆之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敬业的演员们

    
    我停下来,使劲摇了摇脑袋,那些人倏地不见了。
    幻觉又出现了。
    难道,这个画面在指引我?
    我快步跑过去,来到了那个户外楼梯下,抬头看了看,楼梯很窄,它一波三折地伸向了楼顶。我有些犹豫,刚才那画面是几十年前的,而这个铁艺楼梯一直在户外被风吹雨淋,能承住我的重量吗?
    我必须上去。
    接着我就朝上爬了,刚开始它还很稳固,但是随着我越爬越高,它开始晃悠起来,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恐怖声音,我就像逃一样“噌噌噌”地爬到了楼顶,一下瘫坐在地上,腿肚子就抽筋了。
    我匆匆揉巴了几下,然后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楼顶铺着黑糊糊的油毡纸,中间矗立着那座彻夜不熄的探照灯,它的样子很像个炮台,此刻它并没有打开。最边缘有个混凝土建成的水塔,上面布满了苔藓。
    我站起来走过去,围着它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入口。
    那些人上来干什么?维护这个探照灯?
    这里是404最高的建筑了,四周没有遮挡,风很大,朝远处望去,一片暮色苍茫,越过高高矮矮的房屋,能看一片片的芦苇、草甸和湿地。
    我再次盯住了那个水塔。不远处扔着一架梯子,我把它搬过来斜靠在水塔上,然后就爬了上去,
    没想到,水塔顶部竟然是个入口,我看到了台阶!
    这个入口并没有藏在地面上的某个隐蔽角落里,而是藏在了楼顶,牛。
    我马上想起了我爸日记里的那句话——核城之所以被称为核城,那是因为它藏着更深的“核”。办公大楼是404的心脏,现在我在心脏里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它通往心脏的心脏,看来,这下面很可能藏着404最大的秘密。
    我正准备进入,突然在离我最近的台阶上看到了一只扣子,我把它捡起来,情不自禁地在衣服上比了比,不大不小,一模一样。
    现在,我必须要详细地介绍一下我的扣子了——它们是浅红色的,或者叫绛紫色,或者叫蔷薇色,圆形,但一侧就像被薄薄地切了一刀,正中心有三个扣眼
    有一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这个问题就是——这个世界上总共有多少种扣子?
    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无数的网店中选择了其中一家,购买了一件衣服,这件衣服是某个服装厂生产的,他们的扣子来自批发市场的某个摊位,那个摊位又是从某个纽扣厂进的货,那个纽扣厂生产的纽扣又有无数种
    怎么可能这么巧,我刚刚在西区掉落了一颗扣子,然后就在办公大楼顶部的台阶上捡到了一颗同样的扣子我忽然害怕起来,就像甩掉那条洋辣子一样,一扬手就把这颗扣子扔掉了,它顺着台阶滚下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接着,我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打开,正要顺着台阶爬下去,突然下面传出了杂沓的脚步声,他们正在跑上来。
    我赶紧朝后退了几步。
    首先,我看到了那个“董庆贵”,我愣住了。这次他没有穿军装,只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一条牛仔裤,一双很不般配的老北京黑色圆口布鞋。老实说,不如他穿那身美式军装好看,差远了。
    他看到我之后,也愣住了。
    他身后的人陆续钻出来,我看到了那个“李志高”,或者叫他“李志远”,看到了那个“宋德南”,或者叫他“宋德北”,看到了那个姓肖的观众,看到了那个“机枪手”,看到了那个“爆破手”,看到了那个“排长”,或者叫他“通讯兵”,他旁边站着一个人,两个人长的简直一模一样
    所有这些人都穿着便装。
    看到我之后,他们的表情都怔怔的,只有一个人朝其他人身后躲了躲,他是那个姓肖的观众。
    我们都戳在楼顶的平台上,似乎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404的风浩浩荡荡。
    我看了看那个“董庆贵”,终于张口了:“这么快就不替老蒋卖命了?”
    “董庆贵”皱了皱眉:“什么老蒋?”
    我说:“别废话了,你把那个女孩弄到哪儿去了?”
    “董庆贵”说:“什么女孩?”
    我说:“你不要装糊涂了,几天前你扮演国民党第五师第三旅第四团第一营连副,把跟我一起的那个女孩抓走了。”
    “董庆贵”说:“我是‘解放军’一营三连二排三班战士,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指了指其他人,说:“他们我记不住就算了,当时你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会不记得你?”
    “董庆贵”眯起眼睛审视了我一下,突然说:“你就是在红都剧院偷听我们军情的那个人?”
    我说:“你快拉倒吧。”
    “董庆贵”回头朝那对双胞胎说:“排长,这个可疑分子又出现了,怎么处置?请指示。”也不知道他在对谁说。
    双胞胎当中的一个朝前走过来,他看了看,很威严地说:“你如果再跟踪我们,那我们真就认为你是国民党的特务了。”
    我说:“好奇怪啊,你们把演戏的服装都脱了,怎么还从戏里走不出来呢?”
    “排长”说:“没错儿,我们已经光荣退伍了,但依然还是预备役,就算过了预备役,我们也是民兵。只要有人威胁到我国领土安全,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你拿下。”
    我不该再跟这些“演员”纠缠下去的,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能从他们口中问出四爷的去向。
    我突然对这个“排长”说:“如果这不是在演戏,那你已经牺牲了啊,你的英魂还在地下剧院里跟我说过话。”接着我又指了指另一个双胞胎:“还有你,你也阵亡了,我还用三轮车免费把你从那个饲料加工厂拉回了红都剧院。你们怎么都死而复活了啊?”
    “董庆贵”说话了:“我们‘排长’那是假死,机智地躲过了敌人的枪弹。”
    我看了看另一个双胞胎:“你也是假死?”
    那个双胞胎有些不解:“我是一营三连二排三班战士郝昌江,我在红都剧院的战斗中亲手消灭了三名敌人,都没有挂彩,怎么会牺牲呢?”
    噢,对,他并没有承认他是“国民党”。但我至少知道了,他是“郝昌江”,而扮演“排长”的这位是“郝昌河”。
    我说:“我时间很紧迫,不玩了,我知道你们在演戏,不会把那个女孩怎么样,但你们必须告诉我,她去哪儿了?”
    有个人凑到“董庆贵”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董庆贵”想了想才问我:“敌人把她抓走之后,从哪个方向逃窜的?”
    我说:“就是你抓走的,你问我?”
    “董庆贵”说:“你要是这么固执己见,那我们就没法帮你了。”
    我指了指跟他耳语的那个人:“你当‘连副’的时候他就一直在你耳边嘀嘀咕咕,还装。”
    “董庆贵”看了看那位“排长”,低声说:“他应该不是特务,他脑子有问题。”
    “排长”看着我,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盯住了那个姓肖的观众,他就像小孩一样,已经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挡住了。我说:“那位观众,你好吗?”
    他并没有露出脸来。
    我对“排长”说:“他真是你们的热心观众,大周末的早上就去看你们的舞台剧,还被放鸽子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退票,3毛钱呢。”
    “排长”说:“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他是我们排的文书,出了名的笔杆子。”
    我接着对那个姓肖的观众说:“你不是要带我去见赵海边一家吗?怎么半途跳车跑了?连自行车都不要了。我跟你说话实说吧,赵海边是我爷爷,我很奇怪,他早就去世了,你怎么认识他?”
    实际上不需要他回答,我“呼啦”一下全懂了——
    我爷爷的名字,我父亲的名字,我爷爷家的住址当时都是我给人家提供的。他只是顺杆爬而已,不但说他认识,还说他跟我爷爷家只隔了一栋楼。
    姓肖的观众终于闪了出来,不知道他怎么给自己打的气,他的表情竟然很淡定,他走到我跟前,轻声说:“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说:“是啊,你怎么也当上‘演员’了?”
    他马上更正我:“我是一营三连二排一班战士徐福。”
    我想起来了,他在获奖证书的名单上是第一位。
    我说:“好吧,你怎么又入伍了?”
    他说:“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啊,我1967年就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在已经服役12年了。”
    我情不自禁地四下看了看,404的废墟尽在眼底。我必须用现实场景让自己清醒清醒,不然又被他们催眠了。
    我不得不拿出杀手锏了:“我看到你们的获奖证书了。”
    这个“徐福”愣了愣,我说:“恭喜你们,你们的表演在未来获得了集体金鸡报晓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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