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过了新年,后宫众人私下便开始渐渐活跃起来,就如同现在,坤宁宫自昨日送走了素婉之后,一大早便又迎来了另一个“访客”。
“太后娘娘可起身了?”
月槿站在阶梯之上,见眼前这人的清冷面色,未作怠慢,忙笑着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来得巧,太后刚起了身,如今正用完膳呢。”
“那便烦请月姑姑为本宫通报一声,多谢。”
昨夜下了一场好雪,坤宁宫的原貌已然被这雪景尽数掩埋,如今看来倒更像座雪藏的宫殿,寂寂于眠。
站在这雪地冰天,红唇微微一动出口便是阵腾腾热气,白雾之后只见沈月敏眼睫微掀,墨色柳眸古井无波。
或许才女的性子大抵都是如此,沈月敏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客气而疏离,向来不曾有任何例外。
故对于她的面无波澜,月姑姑并未生出半分不悦,反而是同作一礼,温和地请她稍等片刻。
对于坤宁宫…不,应该是对于后宫诸宫而言,沈月敏都可以算得上是个稀客。
她素常不与众妃往来,若无必要便少有出门,只有偶尔天气朗时想起才会独自到那御花园走走逛逛,其余闲时,多是待在自己宫中,观古研今。
与其他女子有所不同,旁人习琴棋书画,琴书画为主,女红次之,而她却自小偏爱文韬武略,百家兵法。
若非生得女子身,她倒更想去那军中广漠,建功立业。
她下得一手绝妙双手棋,所以偶觉烦闷之时,她常是一个人在宫里自娱自乐,偶尔武睿得闲,便总到宫里摆上残局与她对弈一番。
若论她与武睿二人之间的相处之道,相比夫妻,或许像朋友要更多一些。
正是想着,那边月姑姑已然与太后通报了出来:
“贵妃娘娘且进吧,太后有请。”
沈月敏的思绪恰恰然断在这里,她朝那月姑姑微一颔首,便算是致了谢。
抬脚踏进暖阁,一阵热潮扑面而来,巨大的冷热差距引得沈月敏稍有不适地轻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太后那微带蔼蔼笑意却又深显疏离的话音从旁传了来:
“贵妃今日怎么得了闲到哀家这儿来?”
沈月敏并未第一时间作答,而是先款款上前略行一礼:
“臣妾见过母后。”
旁人不知道沈月敏的性子,但照太后是肯定知晓的,所以沈月敏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表明了来意:
“臣妾听说,这皇宫当中,只有母后您此处有佛堂,故而想来拜拜。”
“哦?”
听了这话,太后看着沈月敏,眸中露出几分狐疑。
“确实如此。”
见沈月敏仍旧不作改述,太后也懒得深究,只是放下了手中茶盏,似露出几分倦怠之色:
“贵妃坐着便是,在哀家这处,不必多礼。
只是,哀家听说,你向来是不信神佛的,如今却为何寻起哀家的佛堂来了?”
“臣妾确实不信神佛…”
沈月敏稍顿了顿,微抿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随即又继续说了下去,那声音清冷,使人听如醍醐灌顶:
“只是,不信,却并非不敬。
昨儿夜里,臣妾做了个不甚好的梦,醒来颇久,却始终难抑惊慌。
于是想着,究竟是真神佛显灵,还是装神弄鬼,兴许到母后您这里来借神佛一拜,便尽可得知。”
听到她这般说辞,太后只是捏着手中佛珠笑了笑,那番神情,却看不出来她对这说辞究竟是信与不信:
“哀家倒不曾想,像你这般清灵人儿,照理该是通透得很,竟也会为一浮生梦境所扰。”
听这话…是不信了。
沈月敏没有反驳,眼中波澜尽数被掩于睫下,红唇轻启凉声而出是清浅之语:
“臣妾深知,世间万物,并非事事都为常理可解,信与不信,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太后略略沉默了片刻,看着沈月敏,眸中深意不掩:
“如此,哀家倒是好奇,是何等梦境,竟能将你吓到这般地步?”
“臣妾梦到一老神仙,白衣冉冉,银发须髯,夜临皇宫,径直朝着凤仪殿而去。
臣妾心中有惑,便暗自跟上前,却听得那老神仙与皇后娘娘一番对话。
仙人话里话外,都在言说皇后娘娘失信于他,擅自泄露了天机,以至这江山气运大改。
仙人说“有所得必有所失”,江山气运不可再改,这等大过之责,皇后娘娘须得以命相抵,且死后奴役地府万年偿债。
听到此处,只见仙人宽袖一挥,臣妾便幽幽转醒过来,后事不知。
臣妾觉得,若真是梦,那这梦境,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些,仙人之姿,风尘道骨,难以言辞相形。
至于究竟泄露何天机,仙人并未言明,故臣妾也未听得。”
说到此处,沈月敏暗自看了太后一眼,见她面目震惊,一时竟下意识联想起凤仪殿那小宫女来。
她唇角微微勾了勾,将她那番说辞继续“编”了下去:
“说起来,臣妾欲拜神佛,倒不是因为那仙人出现,梦境太过真实,而是因为臣妾觉得,仙人之言属实有理,对有理者,合当敬之。”
沈月敏这边话音方落,尚不等太后再多加提问,外面月姑姑便满目担忧地疾步走了进来:
“太后娘娘,凤仪殿…皇后娘娘出事了。”
“什么?!”
一听这话,太后先是下意识拍案惊起,心中是蓦然涌起的恐慌之意。
刚听完沈月敏这一番话,她都还没来得及细究话中真伪,那边凤仪殿却恰恰传了噩耗,便是巧合…怎么可能如此巧合。
一时间,太后敛了所有轻慢假相,忙沉着脸唤了月姑姑走上近前:
“快…快带哀家去凤仪殿!”
在旁的沈月敏见此情状,端起茶盏细品一口,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很好地掩于杯后,遮于唇齿。
这小宫女…当真安排的一出好戏啊。
…
凤仪殿大殿中央,锁秋冰冷的尸体静静摆放在那儿,她脸唇惨白,不见一丝血色,眼睫、发梢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在她身上,已然了无生机可闻。
凤仪殿众人尽数环绕在她身侧,或哽咽难言,或低低啜泣,莫不尽为其悲恸难忍。
素婉站在人群当中,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几欲冲上前去,月痕还有罗素二人一左一右拉着止住了她的脚步,却无法止住她的痛哭:
“…锁秋!锁秋你怎么会这么傻?那是本宫应该受的劫啊!那是本宫应该受的…你又是何苦…何苦如此啊…”
大约是哭得太过动情,素婉哭着哭着,便蓦然失了声音。
只能见得她作出一副痛苦大喊之状,面上尽是混乱泪痕,脸脖因太过激动而涨得通红,青筋暴起,甚是吓人。
月痕在旁见状,一时被吓得哭的愈发严重了,她拼了命去拉住素婉,不让她靠近锁秋的尸体,一边想尽办法出言安慰着她,就指望能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娘娘…娘娘您冷静一点,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啊娘娘…
锁秋姐姐定然不愿看见您这副模样的…”
罗素看着锁秋静静地躺在那里,众人都在作戏,只有锁秋安安静静的,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罗素只觉得她的视线突然变得愈发模糊,眼中温热的液体终究倾泄了出来,喉头的哽咽之意再也咽不下去,她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作戏还是事实。
“…都是本宫的错…都是本宫的错…都是本宫…”
素婉的话音在此戛然而止,被罗素跟月痕拖住的身体也蓦然倒了下去。
“娘娘!”
庭内因此再次引发一片惊呼,却原是素婉已然哭晕了过去。
大年初四,武睿要早朝,没这么快收到消息,太后过来的时候,素婉仍在昏迷当中,由月痕照顾。
锁秋的尸体停放在大殿中央,罗素守在她身边,寸步未离。
“这是怎么回事?”
宫中年节不可办白事,更遑论是为了一个宫女办白事。
所有的死亡在这里都被视为不吉,所以太后一过来,看到这般场景,难免第一反应就是怒不可遏。
“回太后娘娘,奴婢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昨儿夜里娘娘寝殿轮到锁秋当值,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今天早上一起来,奴婢便见着锁秋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那时娘娘与她躺在一起,昏迷不醒,还是早前刚刚醒了,如今又哭晕了过去。
奴婢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娘只一直说着‘都是她的错,锁秋是替死’之类的话…”
太后原本震怒的表情在听了罗素这番恳切情深之语后渐渐平息下来。
并且她没有再第一时间计较锁秋之事,而是问起了素婉的情况:
“皇后怎么样了?”
“娘娘在后殿,奴婢带您过去。”
罗素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眼泪,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肤生疼,一股更甚的酸意涌上她的心头,灌入她的鼻尖。
眼泪控制不住,故她只能模糊着视线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勉强带着太后朝后殿走去。
彼时素婉已然幽幽转醒过来,一见到太后,她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又一次大哭起来:
“母后,是儿臣泄露天机要受天罚,是儿臣才对…锁秋是因为儿臣才死,她是替儿臣受罚去了啊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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