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镇长?
周勇?
倪波面露诧异,虽然文兴镇中是文兴镇上的单位,但由于教育系统相对的独立,平日里也少有镇上的领导前来视察,而且......
怎么特么的又是不打招呼就来,这是招了什么扫把星了吗?
他忽然神色一动,看向正和周德贵言笑晏晏的姜至。
不会又是来给这位撑腰的吧?
站在他身旁的徐建军也听见了报信的话,小声道:“领导,不用担心,周镇长如今在镇上已经不行了,镇政府里都没几个人鸟他,我去凑合应付一下就是了。”
倪波扭头一瞪,低喝道:“你懂个屁!”
他和文兴镇副镇长兰军关系很不错,常常一块打麻将,就在中午他才接到了兰军的电话,知道今天县里有大事发生,这文兴镇的天好像也要变了。
他在心中默默捋了一遍念头,上前两步,走到周德贵身边,赔笑道:“领导,我们镇上的周镇长刚好也带队过来看看,我去迎一下?”
周德贵来这儿就是为了给姜至撑腰,如今任务已完成,自然也懒得搭理这些事情,他跟周勇也不认识,点了点头,“你们去吧,我这边没事了。”
倪波笑着道:“晚上我们已经安排了地方,到时候还请领导赏脸。”
周德贵看了一眼姜至,倪波连忙道:“姜老师也辛苦一起吧。”
姜至微笑道:“倪校先去忙吧,要吃饭也得等忙空了才吃嘛。”
等倪波带着人匆匆离去,周德贵也和姜至走出了办公室,在校园里漫步,身后远远跟着那位一头雾水又一脸不解的随行年轻人。
周德贵笑着道:“姜老弟在这儿,可真有几分隐居世外的高人意味啊!”
姜至洒然一笑,扭头看着周德贵,“周哥,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来这儿的确是有目的的,但现在不方便告诉你,反正不是什么坏事,今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我懂我懂。”周德贵哈哈点头,心头忽然有了几分政治斗争那种云诡波谲的感受。
毕竟一位常务副县长都在这场风波中被轻而易举地踢开了,他的确没有资格深知内幕。
“不过姜老弟这脾气还是真好,换我估计就跟这些位撕破脸了,什么东西!也敢惹到你的头上来!”
姜至笑着摆了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拳头在没打出去的时候才是最有威胁的,他们知道我有周哥这样的大靠山,知道收敛就行了。”
“你这太客气,我哪儿算得上你的靠山啊!哈哈!”
姜至也不再多说,伸手朝着宿舍的方向领了领,“周哥,去我宿舍坐坐?”
周德贵眼前一亮,“求之不得。”
姜至笑着道:“条件差得很,别嫌弃就是了。”
.......
校门口,周勇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倪波和徐建军几个。
“哎呀,周镇长莅临视察,我们有失远迎啊!”
倪波夸张地笑着,小步快跑,伸出手,主动握向周勇。
周勇倒是比周德贵要好说话得多,笑着跟他握了握,“倪校长客气了。刚好有些时间,就没有事先沟通,是我冒昧了。”
先前没怎么跟周勇接触过的倪波客套一笑,“周镇长这才是真客气,我们学校是镇上的单位,您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啊!我们学校的发展也需要政府的指导和支持啊!”
“哈哈!”
周勇干笑两声,没有说话,倪波立刻就反应过来,伸手一领,“周镇长,来,这边请。”
在周勇身后,那个一直忠心的年轻人悄悄观察着领导的一举一动。
他可是知道周勇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带着这个前提,他更能品味出周勇的言行背后的考量和深意。
周勇和倪波在校园里慢慢走着,就像是平日里在晚饭过后,在乡间小路散步时偶遇那般闲散。
一路上,倪波跟周勇走走停停,在教师风采墙上介绍了师资力量,在还未下课的教学楼里,看了看学生教学。
教师办公室、运动操场、学生宿舍、锅炉房、食堂。
一个个地方周勇都稍作停留,认真地询问了不少的事情,一切就仿佛是真的来视察一样。
然后,周勇随意地笑着道:“看了这么多地方,我们还是要看看我们灵魂工程师的情况啊,去他们宿舍看看?”
倪波稍稍有些为难地道:“领导,我们学校历史有点久,教室宿舍陆续扩建了好几个地方.......”
周勇豪气地摆了摆手,“那就都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政府帮忙的,也尽管提提。”
于是,四五个人的队伍就从原本的老宿舍楼,新建的教室宿舍走过,每到一处,周勇都敲了一户门进去聊了几句,然后他们来到了一排稍显破旧的矮房子前。
周勇和倪波慢慢聊着,然后周勇就在一排宿舍中,好死不死地停在了107宿舍刚好打开的门口,然后笑着轻敲了一下大开的房门,如先前在其他地方一般开口问道:“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当他“看清”房中人的身影,忽然面露惊讶,“姜老师?”
听见这三个字,听见这惊喜的语气,倪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徐建军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跟着周勇过来的年轻人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心头升起明悟,觉得自己的知识又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姜至起身迎来,笑容中有种心照不宣的味道,主动伸出右手,“周镇长,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周勇右手同样伸出,但右脚不自觉的稍稍后退半步,身子几乎微不可查地一躬,同时左手也探了出去。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瞳孔猛缩,包括还在姜至屋里喝茶的东江县教育局人事股长周德贵。
一个乡镇中学的年轻老师,挺直腰背静立,一个一镇之长,虽还不至于卑躬屈膝,但那份尊敬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但姜至毕竟是姜至,在周勇的动作出来的一瞬间,便同样弯下了腰,已几乎相同的动作伸出左手拍了拍周勇的手背,笑着道:“周镇长切莫如此客气。”
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双方的互相尊重,其乐融融,但事分先后,先前那让人震撼的一幕,牢牢地刻在了目睹这个画面的众人心头。
“周镇长,来,我跟你介绍一位朋友。”
说着,周德贵也应声站起,在姜至的介绍中和周勇握了手,按照级别来说,周勇还比他高上一级。
但在此刻,在姜至的面前,二人都没有在乎这些,只是热情地寒暄着,拥有着志同道合又抱团取暖的开心,权力的猎场中,没人会嫌弃自己的同伴太多。
同时,二人的心中,也都暗自神奇地因为彼此的出现,相信了几分他们自己对于姜至的定位和判断。
这样的场合也不适合多说,周勇便笑着道:“周股长大老远过来,我这个东道主怎么能不表示表示,晚上一起坐坐?”
周德贵看了一眼姜至,周勇适时道:“姜老师可千万赏脸啊!”
姜至笑着看向门外,“我一个中学的兵,倪校不去,我哪儿敢去啊!”
倪波伸手抹了一把埕亮的脑门上闪烁的细密汗珠,一向健谈的他一时只能嗫嚅着说不敢当。
周勇还稍稍有些没反应过来,周德贵却准确地把握住了姜至的心思,笑着道:“倪校长,晚上耽误一下你的时间,陪我们几个喝两杯?”
倪波迟疑地看着姜至,在姜至的微笑不语中,在满心的惴惴不安中点头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
周勇看了看表,笑着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收拾一下就准备出发吧?”
周德贵看着姜至,“姜老弟,你还有什么要忙的没?”
姜至想了想,看向倪波,“我这边倒没什么事,倪校可能需要安排一下,我们在校门口等你吧?”
倪波的确还有些懵圈,今天下午短短两三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突然又匪夷所思,闻言也顾不得客套,点了点头,“给我五分钟,我处理完了就出来。”
倪波的办公室里,他一边从抽屉里取出几包好烟和一些现金揣进兜里,一边语带愤怒地骂着徐建军,“你说你一天这猪脑子就能不能有点长进?怎么就能想出那样的馊主意!本来这个大好事,这下他妈的变成了大祸事!”
徐建军微缩着身子站在办公桌前,小平头看上去委屈而懦弱,“我这也没想到他居然.......”
“你没想到,你他妈能想到啥!”
事情现在是这个局面,倪波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和后果,放肆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不过好在徐建军早就已经被他搓扁揉圆了,挨着骂也不敢有任何反抗,反倒是看着倪波即将锁门离去,迟疑道:“领导,那咱们订的那个包间.......”
“包你大爷!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啊!”
倪波差点一脚踹向徐建军,硬是忍住了,匆匆朝着校门跑去。
当他在校门口赶上姜至一行,胖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汗水,背心也已湿透。
两台车,六个人,外加两个司机,驶出了校门。
王大爷看着车子激起的烟尘渐渐消散,缓缓将大铁门关上,叼着烟哼起了不知名的歌。
坐在车上,跟着周勇的年轻人忽然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先前周勇叫他订位置的时候,吩咐的是六到七位.......
镇长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起先前其乐融融的场景,背心忽然渗出了一身冷汗。
原以为自己已经稍稍入门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误入丛林的小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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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勇安排的地方自然是不错的,最近一年“醉心山水”,倒是让他对周边好吃的好玩的多了很多了解。
镇子边上有个堰塘,在如今还未大搞“村村通”的时候,是难得能直接开车抵达的鱼塘。
塘主是个在外面做大生意的老板,心疼父母,就回来包了这堰塘,整修得干干净净,又盖了一栋临湖的大房子,还把在外当厨师的大哥一家请回来,发着工资给老两口做饭吃,顺带照顾生活。
因为出众的手艺,慢慢也有了些名号,两兄弟就商量每天接一桌,挣点外快的同时也让喜欢热闹的父母高兴高兴。
周勇虽然先前有些不得志,但毕竟是一镇之长,临时订个位置还是没问题的。
临湖的包间宽敞透亮,湖光山色被夕阳送进屋子,那浮光跃金的场面,让整个饭局都变得高档了起来。
姜至推让几番,最终拗不过周勇,坐在了主位上,心神微微恍惚。
这个地方他知道,他也曾为了带沈知墨来吃,辛辛苦苦登记排了半个多月,吃得开心又肉疼。
而那时将他欺压揉捏得憋闷无比的倪波,此刻如小学生一样,在下首位置,坐立难安。
如今,境遇早已天翻地覆,那些稍显困难的事情,不可抵抗的人,都已不再是障碍。
虽然早有准备,也有充分的自信,但当这一刻真的出现在眼前,还是不真实得如同一场幻梦。
......
都是场面上的人,这酒很自然地就喝了起来。
不管是周德贵还是周勇,都很识趣地没有试图用言语试探什么。
他们愿意来,就已经在心里认可了姜至的能力,没必要为了无谓的好奇,去得罪一个本可以成为臂助乃至于朋友的人。
但这席间,就刚好有个自以为本该和姜至成为臂助乃至于朋友,但却反目成仇的人。
倪波端着酒杯站起,通红的脸不知道是酒意蒸熏还是心头憋闷,恭敬地对着姜至道:“姜老师,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们的失误,还望你不要介意,我........”
姜至笑着站起,在恰当的时机打断了倪波的话,“倪校,我来这儿,只想好好教个书,这件事既然还没造成什么后果,我就真没放在心上。你应该相信我的说辞,不然今天的事情不会是这么一个发展。”
“我相信!”倪波猛地点头,激动举杯,“姜老师,这杯酒,就当我赔罪的,我先干了。”
姜至并未阻拦,看着倪波一仰脖子,将一满杯二两酒倒进了肚子里。
一口咽下,倪波的面容都忍不住扭曲起来,吐出一口沉重的酒气,抓起酒瓶就要再倒上一杯。
刚才那杯是赔罪,接下来这杯才是化解。
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错愕扭头,姜至笑着道:“倪校,意思到了就好。”
他左手将倪波那杯只倒了个浅浅杯底的酒杯递到倪波手里,然后举起自己那半杯酒,和依旧一脸错愕的倪波碰了碰,笑着道:“干了。”
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姜至痛苦地咂摸一声,走回了座位,摇头道:“这一大口可真是难为我这点小酒量了。”
众人哈哈一笑,气氛便自然地缓和轻松了起来。
周勇和周德贵心有灵犀般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认可,对姜至这个处理的认可。
坐在位置上,姜至笑看着吃了几口菜缓过来的倪波,“倪校,要说起来,我还真有个事得跟你说一声。”
倪波连忙把筷子一放,“你说。”
“我这次联考之前,答应了学生,如果他们考得不错,带他们去县城长长见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德贵和倪波,“你们放心,我知道轻重,涉及到学生的事情马虎不得,所以我做了一个很详尽的方案,今天交给了徐主任。但是,呵呵,也不知道徐主任看没看。”
一听是交给了徐建军,倪波就暗道一声坏了,他连忙拍着胸脯,“你放心,这事我回去亲自看看,事情是好事,我们学校肯定支持,就跟春游一样嘛,没啥大不了的。如果有什么没考虑详尽之处,我再找,咳咳,再请你来一起商量,一定做得完备。”
周德贵闻言也微微点头,看来这倪波还不全是玩弄阴谋的草包,如果这会儿他敢拍着胸脯说回去就签字放行,那才真是个只能在中午出来的蠢货。
因为早晚要出事。
姜至也笑着嗯了一声,“那就多谢倪校了。”
“客气了,都是为了学生嘛!”
姜至点头附和,“不错,都是为了学生。”
......
趁着出去上厕所的机会,倪波找了个僻静角落,拨通了徐建军的电话。
徐建军谄媚的声音在听筒中响起,“领导!”
听见这平日里吹捧得自己很舒服的声音,倪波忽然觉得一阵厌烦,也没有寒暄,“姜老师是不是下午交了一份学生出游的报告给你?”
“嗯,啊!”
“你马上把它整理好,明天上午送到我宿舍来!”
“可是领导,我......我已经把它撕了扔了,你知道,他上午那样顶撞我.......”
倪波心头怒火腾地升起,“我不管!你要么去把它找回来,要么你就自己去找姜老师再求一份!”
说完他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
夜,渐渐深了。
周五的夜晚,留在学校没去哪儿的老师们大多舒坦地躺在沙发或者床上看着喜欢的节目,或者三五个人约上,打牌喝酒。
文兴中学的一间领导宿舍里,一对夫妻还在忙碌着。
坐在电脑桌前的一个中年妇女喋喋不休地敲着键盘,“大晚上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电视电视看不成,聊天聊天聊不了,还得坐在电脑前面挨辐射,替你打这个破字!”
在她身后的地上,茶几已经被搬开,一个平头中年趴在地上,费劲地拼着一张张从垃圾桶里刨出来的纸片,闻言赔笑道:“老婆,我这不是打得没你快嘛!我这儿拼,你那儿打,我们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不累?你哪次不是累得跟死狗一样?”
中年妇女哼了一声,然后催促道:“快点!这一张要打完了!”
“催什么催!这一张张地拼容易吗?”
中年妇女幽幽道:“你要珍惜吧,咱俩一起做事儿,估计也就这时候我能催你快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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