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贵妃起居注

第三百二十二章凛冬

    
    腊月气温骤降,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还是鹅毛大雪,一夜过去,满城覆白。常言道,瑞雪兆丰年,人人都觉得冬天不下雪就不是冬天。
    所有人都以为昱王磕伤了脑袋也不至于醒不过来,可他就是好几日都没有睁开眼。
    御医们慌了,琢磨不出昱王昏迷不醒的缘由。
    没出几日,迟迟不见昱王临朝,关于康安帝病危,昱王也命在旦夕的消息就流传开了。
    一开始没人信,可事实总不会骗人,一日又一日的见不到昱王的面,谣言就愈演愈烈,甚嚣尘上。
    等到昱王昏迷十日了,恐慌渐起,百官、百姓之中拥护昱王的人心惶惶,尤其这个时候禁卫军统领束泰加强了内宫巡逻,抓捕了许多散步谣言的,京都府衙也开始行动,增派巡逻士兵,全城戒严。
    如今能入乾清宫探视的只有参政知事、枢密使和六部尚书大人,众人自然会向他们打听,可他们总一脸凝重,缄默不言,还有问宫廷内侍官们的,只是这些内侍们言辞含糊不清,问多了就一副惶恐不已的样子。
    安王府。
    这一日,府内幕僚们聚集在书房,各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安王本人倒是没有那么激动,反而有股大事即成的不踏实。
    “王爷,药引已下,自然是不容回头,如今昱王病发,实乃天赐良机,万不可错过。”
    “是啊,皇上病重,已是奄奄一息,若是不趁此机会除掉昱王……”
    “或将功亏一篑。”
    安王坐在桌后,面露迟疑,幕僚们也没有过度逼迫,一直以来这位主子虽然阴沉不定,可大事上却分外拎得清,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本王始终觉得他不是会为色所动的人,宫中那枚棋子至今下落不明。”
    “王爷,不管棋子下落,他亲口饮下的那杯茶,你是在乾清宫看见的。”幕僚吴先生是献策毒杀昱王的人,所以在安王举棋不定,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谋略成功的时候,心里是有些介怀的,他们为了成事,豁出性命日夜筹谋,眼下时机已到,安王却不敢踏出那一步。
    “暗棋在宫中静待十三年,才引得昱王等人信任,王爷,若还是有所怀疑,”吴先生话音一顿,咬牙道,“在下曾有一好友精通医术,他是云游闲散之人,眼下他正巧在京城,若是我求他去为昱王看诊,或可一窥究竟。”
    “如此甚好!”安王抚掌而起,“我来安排他入宫,以为父皇看诊的名义,到时候再想办法引荐给方院首。”
    吴先生眸光微闪,笑而不语,起身行了一礼。
    其他人也都神色松快,开始畅谈成事细节。
    皇宫里被束泰防的跟铁桶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先前濮阳绪在北峰城待那么久都不怕出事的缘故,他手握龙符,天下兵马皆为他掌控,与北荻一战,不仅立下赫赫战功,也收获了民心,可以直言,康安帝驾崩,他登基才是众望所归,顺理成章。
    安王急,北荻那边安插的奸细也急,还有没有揪出来的西戎势力,又或是大周少数权贵,他们并不喜欢一个年轻的,羽翼丰满的不受掌控甚至性格强势的帝王。
    吴先生把好友送到安王府,由安王带进宫之后,便穿上准备好的衣袍,坦然的在家中饮茶,若是赢了,便不负半生隐忍蛰伏。
    随着安王进宫,暗流涌动,京中原先一反常态拥护康安帝的某些官员也在行动,他们暗暗的联合起来,商议着康安帝是没有指望了,是时候推出一位新的合他们意的皇帝了。
    他们把主意打到了今年冬天才回京的庆王头上,于是庆王府门庭突然之间就热闹了许多。
    安王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康安帝竟然又醒了,他得知昱王昏迷的消息,出乎意料的气怒,把太医院骂的狗血淋头。
    安王带着人进去请诊,只介绍了几句就被康安帝打断,“你领着他去敏毓殿给昱王看诊,昱王昏迷了十多日,这群无能庸医全是废物。”
    安王不可抑止的激动起来,但是他惯会隐忍,面上流露出伤怀,似乎也忧心昱王伤势,“儿臣这便去看看大哥。”
    与先前迥异的是,越靠近敏毓殿,越是人少,只有全副武装的侍卫,三步一岗,别说人,蚊子都飞不进去。
    入殿之前,领头的侍卫对他们进行了搜身,安王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自然放行,而他领来的人却被拦住了。
    安王道:“这位是牛大夫,奉皇上口谕为昱王看诊,药箱里的东西都是治病看诊要用的。”
    “殿下有令,利器不得入内——”
    “交给咱家拿着,安王这边请。”徐肆从殿内出来,语气平常,面色憔悴,眼底还有疲惫的青黑,安王瞧见他,神色稍霁,也没把侍卫的拦阻放在心上。
    寝宫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并不是康安帝寝宫里的那种闻着发苦的药味。
    重重帷幔阻扰了视线,安王只能隐约看见有人躺在床上,他想近前去,却被面色不太好的束泰拦了下,“王爷留步,看诊只需大夫一人。”
    安王神色微变,袖中拳头握紧了,“也罢,束统领可真衷心。”
    这种护主的狗最讨人厌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策反不了。
    束泰仿若听不出他言语讽刺,只目光沉沉的盯着身形精瘦、面容普通的牛大夫。
    后者整了整衣袖,谨慎的走近床前。
    守在床边的还有陈落等三位内侍官,每一个人都紧盯着他。
    氛围凝重,压力巨大的牛大夫本能的屏气凝神,他小心的伸出手去把床上男人的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细细察看对方的容貌,即便是病中,这个男人也是天之骄子,长相俊美,只是比他所见的画像要柔和许多,大抵是他闭着眼安睡,软化了硬朗的面容。
    真的是昱王本王……他收了手,朝着陈落等人道,“还需察看昱王双目,磕伤的头部情况。”
    陈落没有犹豫的点了头,还主动为他腾出了位置,方便他靠近床头察看昱王绑着纱布的脑袋。
    牛大夫主动撩起了袖子,露出细长的手腕,他的一双手曝露在众人视野,干干净净,只是在指头按在床上之人的额上时,两指之间多了一枚跟头发丝差不多的细针。
    牛大夫眼睛都不眨一下,心跳如雷。
    大业将成,功载史册!
    ……
    北峰城的寒冬是沈汀年从未感受过的,她日日在暖炕上,并不晓得外头多冷,只是从进入腊月,驿站就不再送信了。
    “主子,驿站那边传话说,之后要送信出去也得到年后,他们不再来各处收信,也不会接到京城那边来信……”
    “每年到了这最冷的时候,除了战报,北境也不会给京城递折子了。”
    不说驿站的人抵抗不住北边的寒风刺骨,风雪如刀,而是马也扛不住,据说来回一趟京城,要跑死七八匹马。
    菁菁禀话的时候还着重说了下见到驿站的士兵裹着冬衣被冻得瑟瑟发抖,糊在脸上的雪都不会化成水。
    沈汀年与京城的信件都是走的常规家书渠道,她捏着手里头送不出去的数封信,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上一次那封信就不写了。”
    寒莓菁菁菲菲三人都没有听明白这句话,但是碎燕听懂了,那日是她伺候研磨,沈汀年写了有史以来最简短的一封信,只寥寥几句。
    既没过问那些谣言,也没有问他何时来接她,而是说肚里的孩子闹腾的厉害,是个不体贴人的小家伙。
    这个小家伙还有三个月就要出来了。
    ###
    濮阳绪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领着几个孩子在山溪里游泳,孩子们的嬉闹太真实了,他实在是分辨不清虚幻与真实。
    好梦不愿醒。
    再次有了意识时,呼吸都分外的沉重,他听见嘈杂的声响,跪在床前的陈落低声的同他说话,虽大部分听的头疼,可主要意思也不难理解。
    安王逼宫,康安帝不肯写诏书,发病时要杀安王,没能成功,当场暴毙了。
    百官哗然。
    逼宫造反的人是没办法得到他们拥护的,安王闹这么一出,反倒给了有心人机会,他们在朝堂上振臂高呼要拥立庆王。
    到这个时候,就没有什么藏着掖着了,什么党派的人做什么事情,暴露的干干净净。
    垂拱殿,剑拔弩张。
    “国不可一日无君,王大人不认安王,那是要认谁?”
    “论安抚民心,匡扶社稷,庆王有何不可!”
    “庆王软弱,不配为君。”有人直言不讳。
    也有人气的脸红脖子粗:“我等绝不会认弑君篡位之徒……”
    在群臣面前,御史台的人并未表态支持,反而是哪一方占了优势,他们就会有人冒出来挑刺,矛盾挑起来了,这些官员们吵起来跟市井泼妇没有什么区别。
    “韩大人,这么吵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由你来说,是安王还是庆王?”
    此话一出,陆陆续续有人附和,参政知事韩平是三朝元老,他与枢密使赵襄一直站在另一边,看着群臣辩驳未出一言。
    “我心中明君,唯有一人。”
    韩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垂拱殿内为之沉默。
    “昱王已经死了。”群臣中有人冷笑起来。
    三日前,昱王于昏迷中遇刺,不治而亡,这事是安王亲眼目睹的。
    除了韩平和赵襄之外,御史台和六部的许多年轻官员都是脸色铁青,瞪向那说话的人。
    “你们若还不愿意相信,不如现在就去敏毓殿看看——”
    “倒也不必。”濮阳绪低沉的声音在宫殿之中响起,“我自己来了。”
    闻声者齐齐色变,他们惊愕的看向殿门口。
    濮阳绪由陈落扶着,走进来,外头的雪光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熠熠生辉的眸。
    “臣韩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赵襄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韩平赵襄为中心周围的臣子俱是面色惨白,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濮阳绪抵拳轻咳,身姿瘦削,还带着满身药香,却居高临下。
    “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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