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之刃

第三章 敲门

    
    末日新闻大肆播报后的第五天。
    哥斯拉又在用力跑圈(仓鼠轮)。
    电视里正放着一档社会新闻,传出一位女主持人的声音。
    “宣称末日危机即将到来,冒死泄露机密的科学院院士兼气象科学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吴涛,将面临多项‘发布不实消息’‘扰乱社会秩序’‘泄露国家机密’等多项指控,目前已被警方拘留。此外,本台记者还发现,其吴院士本人的社交账号相关使用痕迹,在遭到拘留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有关部门公布确认:‘此举动系吴涛本人在意识到造谣生事的严重危害后自行删除。’该官方言论一经发表后,立即遭到了各界人士的质疑和群嘲,背后是否有暗箱操作,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社会舆论也已悄然转变。一方面,民间仍流传着关于‘末日即将到来’以及‘末日威胁成因’的都市传说,众说纷纭。另一方面,有相当一部分群众开始质疑机密文件的真实性,坚信末日不会到来,并呼吁共同维护公共秩序,喊话造谣者们拿出事实依据。”
    “距吴院士造谣末日事件以来,已过去五日。期间,有关学界内人士以及同领域重量级的科学家们却始终保持沉默,均未做出相应的解释。仅有少数部分被称为民科的、激进的、无机构的年轻科学家们,以及吴院士的部分学生们,仍笃定地坚称末日必将来临,并一同声援已被拘留的吴院士。”
    “很快,这些声援吴院士的支持者都被有关部门定性为妖言惑众,其中两个甚至还被安上了严重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为此,许多人跑到街头抗议,要求严明来龙去脉,不得粉饰太平,封锁事实......”
    电视开着,我坐在客厅,刚刚吃完早餐,抱着吉他。摸摸手指上新起的茧子,看向吉他谱,小声嘀咕:“F和弦我按得很熟练了,但是这个Fmaj7和弦又是个啥玩意儿啊。”
    书:“Fmaj7:以F为根音建立的大七和弦,其组成音为F、A、C、E,简谱记为4613...?”
    书:“按法为:食指2弦1品,中指 3弦2品,无名指 4弦3品......”
    看不懂......炸了炸了。
    书(翻页声):“请扫二维码观看详细教程。”
    我去,扫码?
    “嘭嘭嘭。”门一响,我转头看向玄关。随后门铃又响起:“叮咚叮咚......”
    谁啊,这么急?我找不着另一只拖鞋,光着脚,就赶紧跑去把门打开。
    迎面相见的是楼下云吞店的冯阿姨(记得她总会给我早餐多加点料),旁边认识的还有水果摊老板的潘叔(印象中他们家的水果秤不太准),其他几个人好像都是陌生面孔。见他们大多手上都拎着写有“真相”和“末日最后的信任”形态各异的牌子,有几个手上还牵着几个印有字体的气球,这些气球都被顶到了走廊的天花板上。
    开始,我把门打得很开。见门外站了这么多人后,我有点不安,又稍快地把门拉回约至2/5的宽度,刚好露出我的身子。
    冯阿姨很热情,摸着门把,上来就和我说:“小伙子,我认得你,你经常来我们店吃早餐的,你知道那个吴教授讲真话被抓了吧,简直太过分啦!”随后,她转头看看后面的人,继续说:“搞到现在,这世界末日到底什么情况,也都没个说法!”
    后面几个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有数个在交头接耳,说的什么,听不清。
    冯阿姨看回我,走进半步,摆着手势昂扬地说道:“我们作为公民,就要捍卫公民的知情权,积极参与到维护群众的正当权益来,这个你同意吧?”
    后面几个人又附和道:“没错,说得好!”
    我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不假思索地说:“同意。”
    冯阿姨把门推开了一点,追问:“那你要来跟我们一起参加这次的大游行吗?关键时刻,就需要你这样的小伙子参加啊!”
    “......”我愣了一下,突然有种被下套了的感觉。
    还没等我组织语言回应,后头的潘叔沿着门边,探着身子往屋里望去,还轻轻地把门又推开了一些,问道:“家里就你一个人啊,你爸妈呢?”
    我顿时感到强烈的反感,把推开的门顶了回去,也懒得解释我父母已不在人世:“他们上班去了。”
    也不知为何,引来潘叔一顿嘲讽:“厉害啊,这世道还有班上啊?”
    冯阿姨走近半步,拿胳膊肘把潘叔压回后头:“别搁这多嘴!”随后又秒变回温暖而真挚的面容,看回我:“听冯阿姨一句劝,年轻人啊,要学会抗争,要勇于争取权利,要追求正义啊,知道吗?”
    后面仍有人跟着附和道:“说得对!说得好!”
    我感到不知所措,真的很想一手就把门关掉,但又做不到如此的冷漠,脑子冒烟,拼命在想应该怎么才能委婉拒绝呢?
    浸在尴尬之中,终于想到了一个觉得合适的答复。“呃......老师都叫我们待在家里别出去,然后还得写作业呢,”我挠挠头半开玩笑地继续说:“唉,我们的末日假期,布置的作业可多了。”
    潘叔:“我们就要完蛋啦,知道吗?还写什么作业啊!?”
    这时候,又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阿姨从后头挤向前来,劝阻我面前激动的冯阿姨和潘叔:“哎呀,十几岁的孩子不懂的啦,你们说再多也没用,赶紧的,下一家!”
    年轻阿姨对他们使了一个脸色,拍了拍他们肩膀,随后又转过头来对我充满善意,温柔地说:“行,好好待在家,要注意安全阿。”还不忘帮我把门把带上。
    “嗯。”我点点头。
    门关上后,终于解脱。
    “呼......”长吐一口气。
    心想:为什么他们的表情能这么多样,这就是大人么。
    又想:“猛兽总是独行,羊群才成群结队”。虽然毫无根据,甚至也没有什么逻辑,可我还是为自己这个拒绝加盟的举动,咧起嘴角,感到莫名的自豪。
    没过多久,刚回客厅拿起吉他,打算继续研究,可门外又听见保安在跟他们起了争执,估计保安觉得他们在骚扰公寓的住户,想赶他们走吧。
    “送外卖的你不拦,塞小卡片的你不拦,拦着我们干嘛!?”
    “你们打扰到别人了啊。”
    “这么正义的事,能叫打扰吗!?啊??”
    “哎哟,不要难为我嘛,好不好嘛?”
    “按道理说,你也应该跟我们一起去游行去,都活到这岁数了,还没有一点觉悟,就离谱,真的是!”
    ......
    唉,本想装作听不见便是,可动静实在太大,让人弹琴的兴致全无,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噪音扰民吧。我走到客厅窗前,往窗外看去,此时巷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估计这应该是他们抗议游行的其中一个集合点。
    我把窗拉开,听见抗议者聚集练习喊着口号扑拥而来:
    “公开真相!释放吴教授!”
    “公开真相!释放吴教授!”
    “公开真相!释放吴教授!”
    ......
    我把窗给关上,窗帘也拉了起来。
    心想:“吴教授?是之前公开末世证据被抓的那个人么,据说是中科院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院士,但前阵子却听有些人说这可能是谣言。唔......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个‘志愿者’了,也就不需要我了吧。”
    放好吉他,回客厅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又拿起桌上的“死神匕首-紫龙之吐息”削苹果。对,闲得无聊的我给这把神秘的小刀,起了个特别的名字。(什么中?什么二?我才没有。)
    话说回来,这把匕首真的很锋利。就目前来说,切的所有水果都毫不费力。在家浑浑噩噩待了两天,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到这,似乎我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把神秘的匕首的出现,究竟会给我的命运带来怎样的改变。
    末日新闻大肆播报后的第七天。
    这两天除了练吉他就是抄作业。把作业对着参考答案地抄完后,就一直在家看电视。(洗碗池里堆放的碗还没洗,晾衣杆上放着的衣服也没收。)
    说真的,以前可从来没觉得电视新闻有这么好看过。
    全靠这帮“真相捍卫者们”,即便整个环境都处在被各种极力的舆论控制之下,末日传言的热度不降反升,真让人看个热闹。
    与此同时,各项大型慈善公益活动的举办盛况空前。这些公益活动的噱头都普遍类似:“如果明天就是末日,温暖仍在进行”居多。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也能抖机灵,策划这些个活动的人也真够会扯淡的。
    现在就有一档节目正在直播慈善演讲活动:“至少能在最后日子里,能让贫困山区的孩子们享受到同等的待遇吧......”(演讲者,马国千,主持人,方磊。)
    演讲者装模作样的发言,让我觉得浑身难受。我在心里讥讽:你说这真是一个人发自肺腑说出来的么。
    “hinn”不过看着这西装革履地佯装激情昂扬的样子,我还是笑出了声来。喝起刚冲好的麦片,又刷了一下班群,享受安逸的停课假期。
    班群里,同学们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其中劳动委员周旭的发言最为积极。
    周旭:“世界末日是怎么回事呢?今天小编就带大家来看一看。相信大家都知道现在世界末日要来了,但是这个世界末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小编也很疑惑。原来,世界末日是一种奇特的现象!以上这就是为什么世界末日会到来的原因啦。来我qq空间,获取更多新知识。”
    罗瑾豪:“s,b”
    周旭:“讲真,你们信不信这次末日真的会来啊,谁敢跟我赌?”
    周旭:(表情包)
    张志强:“赌什么,又赌脆脆鲨啊,赌钱我就来。”
    老王总是出现得很及时,在班群里突然来了一句:“作业做好了吗?(笑脸)”
    群里顿时一片静默,只留下了一条打字慢的体育委员老杨恰好接在了老师后面,刚发出了一句“我跟你赌,小垃圾”后,又立马出现了一条消息撤回的系统提示,隔着屏幕能感受到的尴尬。
    很快,大家又转战到了小群继续聊,还拉了几个原本不在小群里的其他同学进来。当然,进群的第一时间不忘取笑老杨的手速有多慢,以及复述这个场面究竟有多好笑:
    周旭:“我装了防撤回(插件),(发出一张聊天记录截图),xswl”
    老杨:“行啊你,匿了88,别找我打球了”
    周旭:“别别别,不是说要赌钱吗?这样,我们来场末日决战之巅王者局,广场见怎么样?”
    周旭:“@老杨 说话呀!”
    张志强:“笑死”
    ......
    我全程窥屏没有说话,并不是因为我高冷。
    唉,就是觉得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无非就是说现在的动荡有多夸张、举办的一些活动有多愚蠢、国外那边又在干嘛干嘛之类的......还有就是把一些老梗,通通打磨翻新一遍后又拿出来继续说。
    真不觉得哪有趣。这群人怎么就那么幼稚呢?不想说话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这几天,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张琪,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明明平时还偶尔会见到她在班群冒泡(例如会发一两张她idol的表情包),现在怎么完全不作声了......我决定鼓起勇气,私聊问她最近过得好么?
    在与张琪的聊天框内输入:
    “最近过得好么?”(删)......好像有点过于关心了,会不会被说不懂分寸。
    “还好吗?”......(删)平淡,而且怎么,是出什么事了么就问人家还好吗的。
    “在家待着无不无聊?”......(删)呸,我问这干什么。
    “你一直待在家里没出来吧?”......(删)我好像管太多了,我又不是她爸。
    敲了好几行字之后又删掉,最终还是只问了一句:“在干嘛?”
    一段时间过去,没有回复,我愈发觉得乏闷,感叹近日时光真是无比的漫长......虽然平时周末放假也是一个人待着,但这回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出门了,仿佛才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人生无趣。我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前两天没去加入那帮雄心壮志的抗议游行队伍呢,说不定跟着他们,途中会遇到不少有趣(奇葩)的事。
    至于不出门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老王在班会时说的“停课期间不安全,尽量待在家里”(印象中我们这的治安还是可以的,我才不相信他那唬人的鬼话)。或许只是单纯地不知道作为一个高二狗,除了学校(学习)和家(休息)还能有什么别的去处和活动吧。想起以前,周末要是刚好碰上爸妈休假,就会跟他们出去餐厅吃饭。偶尔晚上还会一起打打羽毛球或者去溜冰场,记得还办过几张能打八折和八点五折的会员卡呢,不过现在也不知道丢哪去了。这么一想,好像自从他们不在了以后,我就失去了被安排好的假期......
    此刻,我又滑动着手机屏幕,看到周旭他们在群里组织要去哪玩的样子,聊得十分欢快,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不禁回想起初中时代时的友情,各自到了高中有新好友后便急骤变淡,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形。我到现在也还在诧异:“是不是一个班的”竟牢牢掌握着两个人究竟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的“生死大权”。包括后来在高一混了几个还算合得来的,也撂下同等下场,分班后不到一个月就跟他们断去联系。日后要是在路上碰见,互相之间还得快速思量施展哪种打招呼的方式,才更适合现在的关系。比方说是用刚研究出来的新动作么,还是像以前那样直冲上去撞一起;需要刻意显得我们热情依旧么,还是说从旁人角度看上去正常就好;亦或者是全然假装没看见?甚至还有人由于实在畏惧见到疏离的旧日好友,感到不知所措而选择绕路避开......所以说,看着他们正在群里聊得火热的我,就如同已经提前预见了终日冰冷的结局是何等落寞的景象一般。心里油然而起的情绪,既不是酸溜溜的羡慕和嫉妒,也不是一种对他们的蔑视或傲慢,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或许是同情也说不定。
    我想,正是比别人提前弄懂了“同学皆是过客”这一规律的自己,即便爸妈在这学期开始前没有因为发生了那种事而离开人世,应该也不会再去结识什么新朋友了。话说,如果按照成长的阶段来看,我这算是走在了他们(班里人)的前面么,还是已经截然不同地去向另一条道路了呢,我分不清,但我相信这便是大人们常提到的所谓“成熟”中的一种。想了想,班里跟我一样拥有这般同等程度“成熟”的人会是谁呢。对,就是那个正喊人出去玩的家伙。
    周旭:“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高二8班,马路压强小分队,下午3点芋头城集合,让我们不见不散(表情包)”
    张志强:“醒醒,有电是有电,但是游戏厅停业了”
    杨朔:“我爸不让我出(笑哭)”
    ……
    我想,给我造成这种印象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跟他家在菜市场经意的生意有关。听闻他总是待在店里帮忙做事,经常得跟前来买菜的顾客大爷大妈们讨价还价......无形之中能感受到他肩上早已挑起的担当和责任感。因此,光从“他比同龄人要成熟”这点看,我们是属于同一类人,但我深知其实里边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他的那份成熟里蕴含着无比耀眼的温良与率真,像是经历过风雨又沐浴于阳光之下提前破土的苗,茁壮成长。同时,他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与别人存在着如此耀眼的不同之处,而且还给我一种感觉是就算他意识到了,也绝不会像我这样多余地纠结于这些所谓“成熟的标志”是否会给自己的成长路上带来任何的缺失、麻烦或不自在。可见啊,与周旭的成熟相比,我的成熟是多么阴森且悲壮,里面尽是足以令人深感同情和遗憾的悲凉底色。说不定这份悲凉底色里,还藏着掖着几分不忍直视的桀骜和自负。要是把我这颗心形容成物体的话,能联想到的也就只有路边草丛被野猫的爪子抓个稀烂、彻底丧失掉光亮的琥珀石头。
    所以,这也就注定了即便我和周旭能够做到友好地交流,却还是难以真正地交心,更何况是成为朋友呢,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胡想一通后,我撇了撇嘴,随即余光扫到了放在桌面刚削完水果的匕首,上面还沾着点果皮。
    一边盯着它,一边拿起剩下半杯没喝完麦片,像电影人物饮酒那样一饮而尽,直到杯底。
    随后拿匕首,出鞘:
    “......”刀尖的光,仍是这样具有吸引力。
    不行,我觉得还是得腾出时间,尽快验证这把凭空出现的玄器究竟是真是假。不然,心里老惦记着这件事怪不舒服的。
    不过,我要怎么验证呢......或许应该找个厉害的人问问?(比如说物理老师、化学老师、卖刀的人、车间铁匠......),实在不行,干脆拜访一回公安局?据说捡到奇特的不明来物,上交给国家,准没错。
    ——突然还想到了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脑里即刻浮现出画面,像在播放着一种儿童益智类游戏的宣传片:车是x1路是y1,船是x2桥是y2,x1+y1=x2+y2,相当于外头有四个线索等着我去解,又或是至少有两条路可以选......)
    脑补一通后:“走,去找寻我的‘路和桥’!”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快速弹起身来,去阳台拿上一双袜子去穿鞋,顺便拎起厨房里的两袋垃圾。打开平日出入的家门......
    或许是太久没出门的缘故,总觉得这回门把手变得比以往的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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