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司马公馆后,月儿神情落寞。每次言及戎三少爷,她都无法淡然处之,心里总会搅起丝丝涟漪。不可否认,她不甘心!少女时期幻想的那条粉红色的少奶奶道路不该与她失之交臂!不甘心!
可是一切都与过去的构想背道而驰了,不仅婚姻改变,过去不染政治的决心也被搅乱,譬如此时,她竟要替共)60产党通风报信,真是不可思议啊!
颓然感叹中,黄包车已驶入西摩路.
近夕时分,梧桐树上流连着西斜太阳的光影,然路边的橱窗内却已亮起了晶灯,极光由窗玻璃反射回模特衣服上,烂银般晃人眼。黄包车从街面跑过,这晶亮的橱窗一帧一帧倏忽而过,加之马路上车水马龙喧嚣不已,使她感觉到这城市的浮华,忽然烦躁了。如果过去她热爱这座城市的绚丽,此时就有了一种看透了的灰心,它的华丽多少是轻浮的。
她不喜欢,她转开脸,可是忽然的,她顿住了,然后噌地回头,马路对面的一爿珠宝店被抛在身后,但有一个身影却飞快地映入眼帘,晶亮的橱窗里,雅达俊朗的密斯特鸿正在一面交谈一面付款琬。
“停一下!”她忽然叫。
黄包车在惯性之下向前滑行了几步,停下时,已经距那爿珠宝店更加远。
仿佛鬼上身,她急忙下车,开发了车钱迅速过马路,一面碎步向前,一面急急望着远处橱窗里的人,他已经结完帐,正在握手告辞藤。
她着了急,脚步更加快了。可是不巧,几辆小轿车从面前驶过,叭叭按着喇叭,她只好停下让它们先过去。
汽车过去,她立刻穿行。
过了马路,快步向那爿珠宝店走去时,密斯特鸿开门出来了,目不斜视地向马路对面那辆黑色的罗尔斯罗伊斯走去。她见状傻了眼,刚才不过马路好了,心上连连叫苦。
此时加快脚步还是慢了一拍,对方已经到了路中央,可是忽然的,一只黑色钱夹从他身上落下来,在汽笛与市声喧嚣的大街上,他并不察觉掉了东西,信步过了马路。
月儿没有犹豫,快步过去捡起钱夹。“请等一等。”她急呼。
对方回头,表情一顿,他认出了她。
他立刻要过来,却被一辆当当响的有轨电车挡了路,电车从他二人中间穿过,月儿也不好立在路中央,退回了马路边上。
电车缓缓行去,当当地向前。他们终于又看见彼此,微笑着互相要走向对方时,却又来了一拨汽车黄包车,川流不息的,直直将他二人隔阻了一分钟至多,他和她隔着一条马路望着,有种极力压制的喜悦浮在心头,望一望面前的车流、又望一望对方,怀疑这是一种浮光掠影般的不真实……
车辆总算告一段落,马路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静,她看到密斯特鸿脸上缓缓浮起的笑意,他高拔儒雅,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可是忽然有一个人横空出世,突兀地从他身后闪出来,一面摘下头上的礼帽一面大唤:“月小姐,月小姐,幸会啊月小姐。”
是春娇,他以火箭的速度跨到她面前时,密斯特鸿才刚走到马路中央。“听潮阁”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
月儿有些反应不过来,密斯特鸿也是一愣,他正要继续走过来,不想一辆汽车叭叭鸣着汽笛擦面而过,他无奈再次驻足等待,刚站定,空中忽然砰地一声,她看见他的表情陡地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向她跑过来,可百度搜索“海天中文”看最|新章节是人群早就炸了,所有人都开始乱跑、尖叫。
他焦急地向她而来,但尖叫奔跑的人群和车流如潮水般涌在他们中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出去很远,她不愿跑开,拼命甩开春娇的手,可是脚下忽然趔趄,粗粗扫了一眼,竟踩着一具流血的温热的尸体……
“啊!”她尖叫起来,春娇一把拉起她,慌张地向前奔跑,很快混入了尖叫奔跑的队伍中……
不知跑了多久,直直从西摩路跑到了福旭路,冲进一家古董行,才喘息着停下来。
月儿喘息不已,“是怎么了?是清剿共)60产党吗?”她能想到的只有这种可能,她知道今天共)60产党在那边接应她的纸条。
可是春娇说不像,方才看见那些黑衣人有几个面善得很,似乎是青帮里的人,想是又有人得罪了他们,遭到追杀。
春娇喘着气,说完这些就向店里的椅子上坐下去,店伙忙上来沏茶,说:“罗少爷怎的这般忙慌,是遇着刚才那伙放枪的人了吗?那些人到底是便衣探子还是黑)60帮啊?”
他这里正应声答话,那边月儿就要出去,她是敏感过分,觉得青帮追杀的仿佛就是密斯特鸿,她万分担心!
春娇见她要走,连忙相劝,说此时万万不可出去,好歹等上一时,外边平靖在走不迟。
月儿其实也没胆,他这么一劝,就留住了。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们走出去,往西摩路踱了踱,街上秩序恢复,此时天色微昏,路灯亮了起来,马路两侧的霓虹灯翻江倒海,橱窗也恢复风情万种。
月儿茫然,仿佛刚才仅是一场梦境。
上海滩就是这样,一不小心一个转身,就是灯红酒绿与腥风血雨擦身而过,抑或歌舞升平伴着国恨家仇,靡靡之音里夹着暗杀的枪声,这里什么都可能有假,只有善变是真的,一不小心,给人杀了,想想也蛮后怕。
春娇擦着冷汗,急待回家,但到底要先送月小姐回去才好,他问:“月小姐是在戎公馆住罢,春娇送您赶快回去。”
月儿虽是惊魂未定,但也没忘记手袋里的纸条,向横街远处的平安戏院望了一眼,霓虹闪烁,似乎太平。她婉谢春娇的好意,与春娇道别分开了。
快步向平安戏院去,五小姐的纸条已经由手袋取出来攥在手心里,暗号就浮在喉间,随时准备说出来。
正是散场时间,平安戏院前面的场地聚集着招徕生意的黄包车。在嘈杂的人声中,她向门口第二根廊柱看过去,这是五小姐指定的位置,但那里除了一位卖花女没有别人,卖花女背对着她,也不拉客也不叫卖,仿佛低头数钱。
她没有过去,认定1号应该不是女人。她略略走开去些,与第二根廊柱隔了数米远的距离站定,静等可疑人物出现。
然而等了一时不见变化,想是自己来早了,于是揉了揉眉心频频吐气,觉得自己是给五小姐作弄了也不一定,不过她倒真希望五小姐是在作弄她,这可能吗?
她叹了口气,手不经意地向手袋掏进去,摸到那只皮夹,拿出来。犹豫了一下,打开。
钱夹里没有什么特殊东西,第一层第二层码着整整齐齐的法币,体现着它主人的富贵与绅士。第三层里有几张字据,她打开试图看到名字之类的东西,可是这些字据都是空头,她有些失意,想这钱夹恐怕无法归还主人。
最后打开的是半张素描纸,折得极为整齐,背面写着:惊鸿兮?情钟兮?民)60国二十三年、春、沪上、偶遇。
皆是断句,不能领会,她轻轻翻过来看里边内容,竟是一幅人像素描,展开时恰是头朝下,她缓缓调过来。借着霓虹细看,几乎是猛的受惊,她呆住了。
人像素描惟妙惟肖,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呆住够有二十分钟,简直石化了,若非一辆黄包车不小心蹭了她一下,她会在那里生根。
她心情激动,把那素描纸折好又展开,展开又折好,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到最后心情雀跃到突突弱跳。她钟情的人同时钟情于她,这是多么可怪的事!她完全忘了自己的遭遇,忘了自己是四代王的姨太太,她忽然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十六岁……
她晕晕的,站在黑夜的霓虹灯下兀自紧张着,第一次体会到七小姐所说的爱情是什么滋味,有了这份心情,一切事情都变得明丽了,她忽然想起五小姐的纸条,她拿出来,仿佛也不那么嫌憎了。借着霓虹光看看第二根廊柱下的人,依旧没有变化,她只好继续等待,可是转而一想:1号会不会委派手下人出来接应呢?
她不能确定,但是决定过去试一试。
卖花女仍然背对着她,也不知是不是一直没有转过身一下。
请问,有没有见一个戴眼镜戴礼帽、扶手杖的老先生?
她站在原地把这句‘接头暗语’在心里练习了一遍,然后走上去。
此时夜场电影已经开始,拉客的黄包车夫们都散了,戏院前面的场地变得空荡荡,她在卖花女身后站了站,轻轻咳嗽了一声,想对方听到会回头,不想卖花女一动未动,她倒有些诧异,考虑了考虑,然后犹豫地伸手去卖花女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
卖花女终于缓缓转头,她已经说出‘请问’二字,可是后面的话却突兀地卡断了,她的脸色蓦然大变,惊恐地张着两只大眼,“你、你……”
她嗓子发颤,双脚哆哆嗦嗦地向后退,忽然,一声撕裂般的尖叫从她口中发出,她拔腿便跑。
卖花女不是别人,是死去的三三。
……
她发疯般地奔跑,一直奔向西摩会堂,许是神智吓昏了,她不辨东南地冲进空荡荡的圣殿,扑到圣殿中央时忽然停住了,空荡荡的圣殿内死沉沉的安静,仿佛冲进了午夜惊魂的旷野,整个心都揪住了……
汉白玉祭台上没有神职人员,只幽幽地燃着蜡烛样的壁灯,整个圣殿昏昏沉沉,两面墙壁上也只是昏瞑幽暗的壁灯,隔一段设一盏,阴阴地燃着,灯体是黑铁古风的造型,像一双双枯瘦修长的手,枝枝节节的影子投在墙上……
后背凉飕飕的,她吓傻了似的原地慢慢转身看,根本看不到出口与入口,她更加恐惧,怯怯后退,直至推到一盏壁灯下,无路可退了。
她想叫,可是不敢叫,壁灯微弱的光从上面倒映在她脸上,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多么可怖,也可以想见灯下的自己是如何的惊恐满面,可是,仿佛是嫌不够恐怖,角落里想起了一丝细微的声音。
她头皮唰地竖了起来,急睁睛向出声的地方看过去。
那里去她并不远,两盏壁灯的中间有一处凹槽,刚够藏身一个人。一个庞大的阴影艰难地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岳……小……姐。”在她惊叫出口之前,对方及时出口制止,口气很轻,仿佛身负重伤生命垂危之人,已经无力语言。
她几乎出口的一声惊叫生生吃回了肚子里,惊恐地望着那团黑影。黑影抚着墙,吃力地喘息,他受伤了,她确定。
“不要出声,岳小姐,是我,”对方说话费力,但他的话是有用的,月儿冷静了些,除了司马一干人唤她月小姐,从来没有人唤她月小姐,可是,她稳住心神,想要走过去看个究竟,却不敢挪脚。
对方知她胆怯,勉力将身子从凹槽内挪出来,脸孔终于到了壁灯下。
月儿一看,立刻吸了一口气,竟是密斯特鸿。她想起春娇在马路上从他身后穿过,高唤“月小姐,月小姐……”
她明白了,密斯特鸿以为她姓苑或岳。她迅速过去,急促地问:“你怎么了“第五文学”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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