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迦

第56章

    
    “贫僧绝无此意。只是……”
    无怜的视线从断香身上扫过,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若陛下执意要贫僧登坛说法,请允许贫僧先回禅与寺一趟。”
    让他回去?绝无可能!
    一旦回去后变卦了,他要怎么将人抓回来呢?
    昭辰帝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摆明了要将他强留在昭辰。
    昭辰帝是个贪念极重且自私的人,压根儿不可能闲得发慌去学佛修道,更不会因为想要弘扬佛法才想将无怜强留下来。
    毕竟天底下的秃驴多得是,想找人登坛讲法,随便贴个告示就有不少秃驴前仆后继地跑来应征。
    断香单手支着下巴,视线在昭辰帝和无怜来回扫了一圈,不知怎地就想到曹相的猜测——昭辰帝深信预言,认定无怜是佛子,必然是想要依靠无怜平定四海边境,扩大权力版图呢。
    于是,她开口试探道:“不知道陛下想让秃……禅与高僧在哪里开坛说法呢?”
    “自然是昭辰边境之地。边境常年动荡不安,呈风雨飘摇之势,百姓人心惶惶,若是有大师前往弘法,凭借佛教的慈悲,安定民心,这必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啊!”
    边境?
    断香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曹老头猜得没错,昭辰帝为了征服边远,收取民心,果然将希望寄托于佛门了。
    只是,她可不认为秃驴会闲到愿意入世,出手替昭辰帝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到最后,昭辰帝的计划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陛下可真是爱民如子,心系天下。”她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说道。
    夸奖的语句,慵懒的声音,让昭辰帝不由将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心神忍不住一阵激荡。
    “国师过奖了。”得到美人夸赞的昭辰帝忍不住装相,自吹善良道:“其实,朕做下这个决定也是考虑颇多。但是一想到能为百姓造福,朕倒也心甘情愿。而且朕听闻,如果建造寺庙,布施舍予,似乎也有天大的功德。是这样的吗,大师?”
    他自吹自擂完毕还要拉着无怜出场,希望无怜有眼色的夸他几句,为他的善良添砖加瓦。
    可惜,无怜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图,反而老实摇头,“没有功德。”
    “没有功德?”昭辰帝一愣,看着无怜奇怪道:“大师莫要骗我。朕修建寺庙、善待僧人、布施舍予、广设法会,种种弘扬佛法行为怎么会没有功德呢?”
    “阿弥陀佛。明心见性是功,平等无二是德;内心谦虚处下是功,外行合乎于理是德;自我本性合藏万法是功,自心本体超离俗念妄想是德;不离开自心本性是功,运用自心本性而无所浸染是德;自我修行心性是功,自我修行身行是德。如若寻求功德的本性,只要依照这些来做就是真正的功德。”
    “功德是在自心本性中识见,而不是通过布施舍予供养奉侍求来的。陛下所说的修建寺庙、善待僧人、布施舍予、广设法会,只能算是福德。”
    “照大师这样说,朕做这些可以得到福报?”
    “阿弥陀佛。并无福报。”无怜满脸认真回答。
    “噗——”
    断香忍不住笑出声。这秃驴是唱反调上瘾了吗?
    听到美人的嘲笑声,昭辰帝的脸有些挂不住,他自觉受到挑衅心头大怒,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本来就不是心胸大度之人,宽和谦厚都是装出来的罢。无怜接二连三的当众反驳他,让他在美人面前丢了脸,这让他很不高兴。当即不悦道:“那大师倒要好好说说,朕明明是在做好事,为何却无福报?”
    无怜端坐于桌案后方,面容平和,淡声解释道:“修建寺庙、善待僧人、布施舍予、广设法会是善举,自然有福报。但是若行善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求获福报,即为求福报而行善,那便是心生邪见,执着于虚妄,生起执着心,陷入执迷之境,又如何能得到福报呢?”
    “呵。”
    昭辰帝冷笑地看无怜,“大师这样说的话,朕就更加不明白了。朕常常看到不少和尚,包括大师在内,口中念诵阿弥陀佛名号,希望往生西方净土,这应该也是一种执著吧?”
    “大师说不能起执着心,方可得到福报。按照大师所言,大师以及其他和尚还能够往生到佛国净土吗?”
    “阿弥陀佛。”无怜双手合十,一双澄眸直直望向昭辰帝,“僧者称名念佛不过是为了清净本心。若是有人称名念佛只为祈求往生西方极乐,那便是执迷了。”
    他手持着念珠,嗓音清雅,穿着一袭素色僧袍,看上去普普通通。但是认真看就会发现他眉目如画,端的是丰神俊朗,与她所见过的人完全不同。
    外貌比他们好看!
    性情比他们高洁!
    学识比他们渊博!
    就算是声音,也比他们好听!
    昭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端坐于下方的无怜,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被什么给攥紧了,“扑通、扑通——”开始狂跳。
    她痴痴地看着无怜,却又在无怜即将察觉到她注视的时候,飞快地移开视线,低下头,双颊不自觉飞起一片红云。
    昭辰帝完全没察觉到昭月的异样,他正忙着思考怎样在众人面前争回脸面。
    听到无怜的话,他眼里划过一道精光,说道:“大师口中的执迷,是凡夫眼中想要求得的结果。做一件事,如果没有目标,没有预期的成果,那做事还有什么乐趣,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去做这些事呢?”
    “大师逃避谈论结果,是否能说明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福报,没有佛门所说的西方净土呢?佛门的往生西方极乐只不过是愚弄世人的谎言呢?”
    若无怜否认,那他便要他立刻示现出西方极乐世界来,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这方能证明西方净土的存在。他拿不出的话,就证明了佛门是愚弄世人的存在。
    到时候,他就可以赢回局面。
    反观无怜,输了之后便落下佛门欺诈世人的把柄。他为佛门的声誉,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自然乖乖听话。届时,他让他往东他就得往东,让他往西就得往西,而不会再说一些莫须有的借口来推脱弘法之事。
    这实在是一箭双雕啊。
    昭辰帝美滋滋地想着,为自己的机智聪敏而感叹。
    无怜缓缓启唇道:“凡事有因必有果。佛门并非避谈结果,而是希望世人不执著于结果。至于西方净土,就藏在众人的自我本心中,众人皆可以眼见。”
    “哦?这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只是,假设人人都有净土,那佛岂非与世人无异?”周围的臣子诧异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样的话,还拜什么佛,修习什么佛道呢?
    “确实无异。自性被障蔽时,佛也是众生。自性被觉悟时,众生就是佛。如果能以慈悲为怀,当下就成观音;能乐于布施,当下就是大势至菩萨;能时刻自性清净心就是释迦牟尼;能平等直了就是阿弥陀佛……自我本心清净,就是身在清净佛土。”
    “哈哈哈……”
    昭辰帝自以为抓住了无怜的小辫子,抚掌大笑道:“大师真是好口才,若非朕有研读过经文,想必也会被大师绕进去了!经文里明明白白写着西方净土距离现世有十万八千里之远,遥不可及,大师却说就在眼前。大师这是在诡辩吗?”
    无怜摇了摇头,温声道:“贫僧并无诡辩。如果执着于相状,那经文中说的距离就是里数,确实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也就是身心中有了十恶八邪的障碍。如若世人能消除十恶,那么世人就已经行了十万里;再除去八邪,就又过八千里。时时刻刻识见自心本性而不间断,那就已身在佛国净土中,亲睹阿弥陀佛了。”
    “所以,你是在说朕研读不精,理解错了?”眼见辩论不过,昭辰帝开始试图以权势压倒他。
    无怜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沉默,有时候代表默认。
    这一举动简直是将昭辰帝的脸面揭下来,扔在地上踩。自觉颜面尽失的昭辰帝都快气疯。
    虽然无怜的巧言善辩证明他眼光没错——他果然是最适合宣说佛法之人。
    换做平时,他甚至忍不住想称赞无怜几句。
    前提是,无怜与他人辩论时。
    当辩论的对象换成自己时,昭辰帝只有一个想法——胆敢挑衅圣威,杀无赦!只不过无怜还有利用价值,现在杀不得,动不得。
    因此,昭辰帝脸色几变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朕以为佛门中人皆是性情平和,言谈随和的。直至见到大师之后,朕才知道并非如此,想来这是大师参加辩经大会遗留下的习惯吧。”
    这相当于在指责无怜没有普通僧人的宽和,对人没有包容心,反而争强好斗,锱铢必较,执着于输赢了。
    无怜垂眸,站起身行了一礼,而后温声道:“如果贫僧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原谅。贫僧只是害怕传了错误的佛法,导致有人不能理解甚至曲解了佛法,以至于断了成就佛道的可能性。”
    他神色淡然,说之以理,举止有礼不卑不亢,反衬托出昭辰帝的才薄智浅,狂妄自大外加……小心眼。
    昭辰帝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最后终是忍不住,怒气腾腾地站起来踹翻了桌案,径自甩袖离开。以行动表明自己十分的不悦,希望无怜能自行反省。
    在座的臣子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以目光谴责一下惹怒帝王的罪魁祸首,然后纷纷跟着离开。
    一场名为宴请禅与高僧,以及庆贺国师痊愈的宴会,最终以昭辰帝甩袖离去作为结尾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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