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非羽的手头并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但是所幸,这两年来他积累了不少流动资产。
时间越来越接近花季,花市的喊声也越发鼎沸。各路花商和买家齐聚一堂,花洋市的四个花市全部人满为患。
“杜老板,你也开始对花市买卖感兴趣了?”
在花市中沉浮多年的肖老板笑而不语。
“我有一场大生意要做。”杜非羽说道,“我需要钱。”
“生意要论赚钱与否……我们还是得谈……”
“赚钱。”杜非羽斩钉截铁,“只有这点不容否认。在花市多年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价格的秘密吗?”
他打算快刀斩乱麻,缓缓推出了那一纸合约。
“只要市场价够低……”
“杜老板,你打算分我几成?”肖老板似笑非笑。
“三成。”
“少了。”
“五成。”
“……”
肖老板默默无言。
直到燃了半支烟,才慢悠悠地说道:
“杜老板,你有点急了。”
杜非羽内心一震。
确实在阿白被挖走之后,他的很多行为都有些失态了。
可以说,狐狸本身就是他多年来心理平衡的一部分。
转念一想,杜非羽知道了另一种可能性。
“莫凡,也找你谈条件了?”
“……哪里话。”
是这样了。
“我猜想,他一定会告诉你,囤积居奇,等到花价高了再卖,一定会赚到一大笔吧?毕竟,这是最直观的,能够赚钱的方法了。”
“但……我很奇怪。你要在什么时候卖出呢?谁会来吃下你们甩到市场上的货呢?所以,肖老板,是不是要好好想一下变现的可能性?”
“只是屯着货,找到一个差不多合适的价格就卖了吗?不,肖老板,莫凡比你赚钱多了。他永远可以收获到市场最高点的利润,而你则是他的代步工具……”
肖老板的烟终于放下了。
“你有更好的价格?”
“当然,我有。”杜非羽微笑着,“我们都有亏本的可能,但唯独肖老板,你没有。你会赚得最好。”
“你的生意,是和莫凡这个外地人杠上了?是个人恩怨?”
“我们都是外地人。”杜非羽回答,“是个人的喜好问题……做生意,下手狠一点,也不过分吧。”
……
“小羽,半个公司都被你抵押了,不要紧吧……”
秦晓月欲言又止。
“这并不是太夸张的事情。就算在平时,公司运营中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提高负债率。健康的现金流,一定是要有一些负债的……你该不会又在想些什么零负债的错误思路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秦晓月一委屈就说不出话来,偏偏杜非羽的歪理又一套一套的。
她当然知道,极道宗的女主人跟着别人跑了。
而杜非羽为了挽回那只白狐狸,不惜把半个极道宗都扔进了赌池!
这真的不是她认识的杜非羽啊!
杜非羽在沉默间大致感受到了秦晓月的心思。
他斟酌再三,只能淡淡地说道:
“晓月,我是全面战争时代过来的人,本性多少好赌。你看到的淡泊,是因为知道有她在,所以才淡泊。”
秦晓月攥紧了拳头。
就算知道是如此,也不要这样特地讲给她听啊……
晓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点惆怅,只能对自己说,是阿白的离去让她感到难受。
“小羽,我也会……努力帮你的!”
……
花洋的四个花市早早就开放了。
今天也是人满为患的一天。
花价继续走高,这一周以来已经翻了两倍。
市场的讨论度越来越高,一些本来不炒花的人,这几天也在蠢蠢欲动。
旅馆和饭店是可以听到很多新闻的地方,杜非羽对于这些风声相当在意。
当一个市场上的人,全都认为某一样东西有投资价值,那么这样的东西价值应该已达到临界值。
但是市场预期良好,花价正像莫凡所想的那样,急速膨胀起来。
而肖老板虽然不声不响,但也像莫凡所预料的那样,悄悄买入大量花朵,等待着最后大赚一笔。
这样是他的赢面比较大。
杜非羽必然不愿意价格大规模上涨。那么他必然会试图买下足够多的花朵,按兵不动,力图以此控制住局势。
而这也是莫凡的目的。
他只有大量购入存货,维持住市场上供不应求的局面,才能让价格保持上涨。
一开始花朵是实价,之后的花朵大概就是泡沫。
这个道理,双方都知道了。
他们的赌局,就是泡沫在合约到来之前,还是在合约到来之后破灭。
杜非羽参战后,接连三天,花市都在小幅上涨。杜非羽的资金已经使用了大半。
按照这种疯狂程度,能够顶住维持在这样的价格,已经属实不易。
到了第四天上午,花市的价格甚至出现了微跌。
杜非羽开始把握节奏。接下来,他要在小幅的震荡中,逐步清出自己的筹码,最后赢取合约的胜利。
然而,到了下午三点,各大花市的市价突然间暴发出了极大的涨幅!
新的货源,新的买家!
莫凡不知道又从哪里联系到了新卖家的加入,同时又在市面上大肆购入。
价格一下子就飙涨了起来!
到了第五天,肖老板这一掌握着大局的人,终于从观望中脱离,开始分批购入花朵!
到了第六天,肖老板也不再稳重,大规模入局,在第六天中午之时,花价已经疯狂地再涨了15%!
“按照这个涨幅,预计到了明天,价格还会翻倍。”
莫凡笑着对阿白说道。
“杜非羽要做空。所以他不能过度地保留自己的筹码,而市场局势向好,他在调整清仓的时候就能挽回未来的损失。”
“只是……”阿白低着头。
“只是他这一进一退,清仓的货物,会全部被我买下。他的货仓,已经没有控制住这个狂热市场的能力了。”
莫凡望着繁忙的夜市。
“花价会像礼花一样,五倍,十倍,甚至百倍地蹿升,冲上高空!然后,爆炸。但……那需要时间。”
莫凡拍了拍阿白的头。
“然而杜非羽已经没有时间了。明天就是交割日。明天的交易市场关门,就是他的结束。他大概还有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的时间。”
“而那之后,你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还可以挣到多倍的钱。市场的,和……杜非羽的。”
“没错!”莫凡笑道,“我们雪狐一族的思维,还是比这群愚蠢的人类来得更敏锐!”
他望向阿白,眼睛闪闪发光:
“跨越了这千万年,能找到同族已经属实不易。而能保持同一份心,真是更加难得了!”
“嗯。自然如此。”
“你心里还舍不得他吧?”
“区区人类而已。”
……
最后一日。
杜非羽已经明显感受到,他似乎阻止不了这个疯狂上涨的价格了。
他没有足够的货源稀释市场,即使满仓买入力图压低价格,也无法阻止价格攀升。
资金池越来越大,他的钱已经不足以砸出太大的水花。
“事情是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的……”
杜非羽面部紧绷,在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就是一辆碍眼的轿车,车外站着紧盯价格牌的莫凡,而车内坐着阿白。
胜利似乎在离他远去。
模糊间,他似乎有种感觉,这辆车开走,狐狸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羽!”
秦晓月扯了扯杜非羽的袖子。
“我准备好了。”
杜非羽微涩地点点头。
“靠你了。”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饮品店中,那个闲坐不语的身影。
……
大热必死。
而大热之物,必须在大热之时完成死亡。
市场从来伴随着两种极端论,只是在风向不同时,会有东风压倒西风的态势。
对于花市不安的声音一直都在,只是这段时间里,人人都认为自己会是最聪明的那个人。
博傻定律的傻子,击鼓传花的绣球,最后那个在最高点接手的倒霉蛋,必然不会轮到自己。
更何况今年的花市,比往年更是火热三倍!这样难得难遇的好机会,谁不想跳进水里试一试?
自认为聪明的投资家们,因此生存,因此壮大,也常常因此死亡。
孤注一掷的杜非羽,需要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是拼个你死我活的时机。
因为砸盘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像人的心情变化一样。
要有那么一瞬间,猝不及防,无法预料,且数目足够惊人,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恐慌。
贪婪和恐惧,这是市场上的人们,亘古不变的两种心情。
但现在,他是孤家寡人。
而看莫凡的表情,他也很明显知道,杜非羽想要砸盘了。
杜非羽试探性地卖出了一些筹码。
但是无济于事,莫凡很快用更高的价格买入——然后市场的短缺依旧,价格来到了新的高度。
还有最后的筹码……
杜非羽再次望向饮品店里的身影。
但是,时机……时机!
杜非羽需要一个让莫凡根本来不及反击的压力。可是现在看起来,他似乎还有足够多的资金?
不,不是这样的。
即使他的资金再雄厚,雄厚到杜非羽的两倍五倍甚至十倍,现在的他,无疑也承受着更大的价格压力。
杜非羽的筹码来去自如,他甚至可以通过对冲,缓解那个即将到来的合约带来的资金压力。
他做不到控盘——所以他不是控盘手,崩盘的风险,他不需要害怕。
价格越高,崩盘的风险越大,群众们需要新的刺激点,才能让价格进入新的阶段。概率的天平是随时间增长,逐渐倾向杜非羽这边的。
对莫凡来说,只要挺过了老杜的空头攻势,只要平稳度过了今天杜非羽为在合约中取胜的不择手段,接下来就都是他的稳稳胜利。
而老杜的攻势,大概没剩多少机会了。杜非羽笃信,他只是笃信,莫凡一定也不好过。
他一定也在极限的边缘!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时至休市。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合约到期前的最后一波交易。
秦晓月一去也没有再回来……什么都没有变化。
也没有转机之风……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极道宗,就这样用一种荒谬无比的方式结束吗?
……
开市了。
四周有些闷热,一如杜非羽刚刚来到花洋时那个粘稠的夏天。
然而,有风动的声音。
带着沙沙响声。
杜非羽看见一个蓝裙身影,从自己的身边掠过,又轻盈地走过饮品店,然后对交易柜台低低说道:
“卖出。”
她的声音很小,卖出的量根本看不出是大宗货物,甚至用手提袋都能装下。
但……那个人是阿白。
结算根本没用多少时间。
在比天气还热的市场上,大家直管收货,人群中的阿白瘦瘦小小,她的货物被一扫而空,她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但,杜非羽看到了。
他抬起头,望向了价格牌。
价格的增速,似乎又一次放缓了。
又一次达到了情绪的临界点,喊高价的人再次变少了。
阿白的这次反向操作,必然有极大的深意。如此珍贵的暗示,杜非羽捕捉到了,就绝对不想放开!
是不是意味着,莫凡那里也到了某种临界点?
不必多想了!
杜非羽抓起自己的所有的订单,冲向交易柜台。
就在他放下订单的一瞬间,秦晓月终于姗姗来迟。
她面色通红,满头大汗。
“小羽!”她几乎要撕破嗓子似的朝杜非羽吼道,“我刚刚去看了情况,东市和西市那边的花,卖不掉了!”
这一嗓子,有刺破长空的效果。
本来波澜不惊的市场,突然就像炸散的水蒸气一般!
杜非羽的大额卖出,秦晓月的虚假消息——然后是,争先卖出的炒家!
随着呼唤,很快就有人冲到柜台,嚷嚷着要卖出手中的订单。
这些人,就是杜非羽拜托秦晓月去准备的。
他们是市场的噪音,是货真价实的,影响市场情绪的噪音投资者。
他们没有本钱。
但是杜非羽有。
价格的变动,竟然在片刻间停止了!
这是暴风雨的前兆。
狂热的投资者们,正在进入短暂的观望状态!
莫凡的后背有些冒汗了。
他也是雪狐,所以冒的是冷汗,白日里,他的四周变得冷气腾腾。
“不用当心!他的筹码不算太大,我能全部吃下!这点把戏,还奈何不了我们!……嗯?”
莫凡回头去和车里的阿白说话,回头却发现,阿白早已不见踪影!
他努力定了定神,只当阿白大概是在哪闲逛。
然后他快步走向柜台,逐步买进杜非羽的大单,并喊出了高额的购买量,要完全稀释这次冲击。
“我的后方还是稳的……我还有其他的资金……”莫凡暗想。
终于,饮品店里的身影站起来了。
他大步走向了花市柜台。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他就是肖老板。
花洋花市,沉浮多年的肖程庚。
杜非羽和莫凡同时望向了肖老板。
肖老板抬手之时,莫凡的心已经凉了一半。
“卖出。全部卖出!”
肖程庚显然是坚定十足。
肖老板不愿意再参与控盘了。
他要变现,他要做在最高点成功抛出的人。
那么……绣球最后的主人,赌博最后留下的傻子……就会变成莫凡!
“人类,你反悔!”
莫凡的目光快要喷射了出来,但肖老板仍然是云淡风轻地离开。
“我们没有定下任何契约。”
机会,利益,自由选择的优越。
这是沉浮多年的肖老板,仍然是这片花市主人的原因。
莫凡,太冒进了。
肖老板从来不是攻守同盟的一员。
他谁都不管,只看利益。
于是肖老板的这一手,为莫凡的结局落下了死棋。
卖出!卖出!卖出!
人群重新开始发疯,不过这次不是贪婪,而是恐惧。
价格一降再降,刚刚还是价值连城的花朵花种,片刻间就变成了草纸,变成了泥土,变得一钱不值。
市场上的花朵开始过量,而莫凡已经无力再购入那么多的花了。
即使他再次买入,其他的投资者们,会买他的帐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而肖老板已经离去了,阿白也不知所踪。
漫天的花雨中,他望见了杜非羽的脸。冷酷无情的脸,是他,又不似他。
“花是拿来看的,不是拿来炒的。记得给钱。”
花价已经如同废纸,杜非羽把刚刚获得的低价订单交给了莫凡,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花市入夜,灯火如昼,而交易的波浪仍然没有停止。
莫凡站在这一片人世的混乱之中,几乎站成了一尊石像。
……
夜。
月色明亮。
杜非羽脱离了纷乱,就已经沿着阿白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了出去。
“别跑了,前面是死胡同。”
杜非羽对前面那个身影说道。
他左手轻点,已经用阵法困住了前进的路线。
白十七转过身,低头不说话。
“你有话对我讲。”杜非羽上前一步,“为什么要这么做?离开我,却又帮我?”
阿白把头侧向一边。
路灯把她的身体线条染得很暧昧。
“我做错事了,你会原谅我吗?”
她缓缓上前,抱住了杜非羽。
“你看,我们心脏的跳动,都还是相连的。”白十七软软地说道,“能多看我一眼吗?我的愿望……就是如此……”
杜非羽重新感受到了那一条妖兽契约的联系。
还需要多说什么?
大闹一场,然后离去。
前前后后的一场局,只是想让杜非羽重新审视自己。
足够任性,足够胡闹。
这就是桀骜难驯的雪狐。
她们是温文尔雅的。但如果无法让她臣服,或许注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看见了吗?不要拿她当对手了。你玩不过她的。”
李牧白拍了拍秦晓月的脑袋。
夜风晓畅,秦晓月的眼泪却不自主地掉了下来。
“原来,我一直抱有的,是这样的心情吗?”
“大家都明白的。”
李牧白望着不远处的身影,好像对自己说话一样。
“是啊,大家都明白的。”
……
“什么?你说莫凡这货是你的同族?是你的长辈?”
酒桌上,杜非羽惊讶地说道。
“是这样的。”
阿白面色含笑。
“按照官人的命名方法……我排行十七,所以叫白十七;莫凡排行第九,那就应该叫……白九了。嗯,这是我九哥。”
“……”
杜非羽竟然无话可说。
“……虽然你把我整爆仓了,但是胞妹还是承蒙你多年照顾了。”莫凡鞠了一躬,“雪狐的族群观念还是很重的。之前我还怀疑你在欺负她,不过就决心来看……应该不至于。只是她说,她想试试你。”
“白十七!”
杜非羽嚷道,而身边的阿白立马变作伏倒状,只是靠在杜非羽的身上不走,笑着也不解释。
“所幸……白十七出了些主意,我的损失也没那么大。至少对冲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只是你为了这件事,几乎炸掉了整个花洋的花市……”
“不是我。是你,你,还有你们。合起来,就是我们。”
望着在座的各位,杜非羽一个个地指过去。
一时间,座位上充满了欢笑的气氛。
至于所思所想,大概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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