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缓缓归矣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日子就是这样无情的东西，无论你多么幸福，它不会为你多停留一秒；无论你多么哀痛，它也不你快进一秒。
    明天就是爷爷遗体告别仪式了，王妈把要给爷爷换的新衣物都准备好了，一件件叠好，交待李子务必要找一个黑色的袋子装起来，然后交给族里老人，带去殡仪馆。
    李子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黑色袋子，她想起阿晖有个黑色的小行李袋。她来到阿晖房间里，果然这个行李袋放在书架的上层，里面应该还装着阿晖前几天装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东西。
    李子够了一下，发现有些高，袋子里大概装的是书籍，有些重。她把书架边上一个小方凳搬过来，刚踩上小方凳准备够袋子，一双手越过她把行李袋拿了下来。
    “下来，别摔着。”是林宇，把她扶了下来，“这样的活要叫我。”
    “嗯”李子见到他莫名的鼻子就酸了，眼泪就轻易的掉了下来。
    林宇听出她声音中的沉闷，猜出她的心情，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柔声的问：“嗓子有没有不舒服吗？”
    “没有。”
    “小颜，明天……你别太难过。”林宇轻轻把她拥进怀中，“你还要照顾奶奶啊。”
    “嗯。”李子乖乖的应着，在他怀里用力吸了下鼻子，仿佛汲取了力量，咽下悲伤。
    俩人无言的打开行李袋把里面的书和笔记本拿出来整理好准备放到书架上码好。
    李子抱着一怀的书，站起来，转身时被她刚刚放在书架前小板凳绊了一下，她一个踉跄，手里的书和笔记本全掉地上了。
    林宇赶紧转身过来扶起她，两个人都蹲着收拾散乱一地的书。
    一本笔记本散开在地上，李子拿起来时，一张塑封好的照片掉了出来。
    李子伸手去捡，相片背面一行字吸引了她的视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李子目光移到笔记本上，这是阿晖的日记本。
    高中三年，老幺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这几年她几乎每晚都在睡前写写日记。
    李子捡起相片，看着那一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心突然就“咚咚”的跳了起来，一股莫名的心慌从心底涌出来。
    一点点翻转到正面：有些羞涩，有些紧张的阿晖正站在温文尔雅的林宇身边。
    李子一下瘫坐在地上。
    林宇把书整理好放到了书架上，回头看见李子瘫坐在地上，目光散乱，神情慌张。
    “小颜”林宇赶紧蹲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子眼神一点点聚在林宇紧张的脸上，握着相片的手也一点点伸向林宇，眼神慌乱，痛苦，紧张，无助……
    林宇接过照片，是他和阿晖的合影。毕业前夕，他们三个男生，和她们每人都有这样的合影，他纳闷的看着李子。
    李子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把照片翻了过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跃入他的眼帘，照片瞬间落地……
    林宇一把抓住李子的手：“小颜。”怛然失色，生怕要失去人生至宝一样……
    李子眼泪汩汩流出来，她看着林宇，一点点摇着头，手挣扎着一点点从林宇手里挣脱出来。
    捡起照片把它夹回日记本里，起身把它夹进书架的书里，她立在书架前，背对着林宇，忍住哽咽：“林宇，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这就是她给他的答案了？！
    林宇目光紧紧锁着李子，深眸里痛苦倾泻而出。
    两个人一个紧紧盯着不放，一个死死不肯回头，直到外面国庆找林宇的声音传来。
    林宇缓缓起身：“我等你”停下又补充，“无论多久。”情凄意切。
    不知过了多久，李子抹去眼泪，把爷爷的衣服装好，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不敢走出去面对阿晖。
    她的脑子里回响着爷爷离开后，老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是一个不配得到幸福的人吗？”
    想到爷爷出事那天，林宇的那场告白。那时候有多幸福，她现在就有多痛，李子的心痛的纠在一起。心疼阿晖，她仿佛看见阿晖满是伤痛的心上，有她留下的伤口正汩汩的冒着血。
    一个人在房间里无言的痛哭。她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一边痛苦一边埋怨自己怎么这么笨，这么神经大条，没能早点发现阿晖对林宇的深情。
    林宇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门外，他深知她们四个人友情的份量，他怎么能赢得了那份厚重的友情？与其说赢不了那份深情厚谊，不如说他赢不了李子。她笑，他的全世界就灿烂，她哭，他的整个世界都在下雨。
    他必须等，这是他唯一不离开的理由。
    殡仪馆里，大家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爷爷了。
    李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面死亡。
    原来那个天天在你身边与你说话，聊天，共呼吸的人，真的有一天会突然就失去了呼吸，然后如烟火般在你面前消散，你便再听不到他说话，再见不到他，永远永远的失去他了。
    那一刻，阿晖见到爷爷那一刻，她终于歇斯底里的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声“爷爷，你快起来……”拉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揉了又揉疼痛难消。
    何凝，琳琳在痛彻心扉之余也松了口气，这些天，她们已经懂得一个道理，面对突然而来的打击，能哭出来，把悲伤宣泄出来总比无言的沉默更好一点。
    李子在阿晖的哭声中，跌坐在远处，远远看着爷爷，紧紧捂着嘴：“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失信于您了，没有保护她反而伤害了她，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林宇远远看着她陷在自责和悲伤中，他却一步也不能靠近她，一样的痛彻心扉。
    葬礼事宜结束后，孩子们留下来，在这里善后，像以前打扫卫生一样把屋子里外都收拾好了。
    奶奶终于睡着了，女孩子们蹑手蹑脚退了出来。
    三个男孩子已经把院子收拾的干净又整洁了。
    夏天的那张大凉床也被刷洗的干干净净晾在院子中间。
    这些天大家都又累又困，四个小姐妹立刻在大凉床上或坐或趟休息着。
    何凝握着阿晖的手问：“阿晖，你们族人怎么说的？”
    今天早上葬礼结束后，阿晖的族人开了个小小的商议会。
    阿晖哑着嗓子说：“妈妈一家会搬过来，直到我毕业。”
    “奶奶她……”
    “奶奶也同意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一来,奶奶有人照顾，你上学也就放心了，二来,你弟弟活泼可爱，他来了家里也不会冷清，奶奶也少了很多寂寞。”老大软言细语的安慰阿晖。
    阿晖懂她们的苦心，她反握住何凝的手，把李子和琳琳的手也拿过来放在一起，四双手紧紧握着：“谢谢你们，你们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她吸了一下鼻子，忍住眼泪看着三个男生：“谢谢你们，你们也永远是我的亲人。”听着阿晖沙哑的嗓音，姐妹们手紧紧握在一起，一时院子里寂静无声。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受伤……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琳琳打破了沉默，含着泪轻轻哼起了吕方的《朋友别哭》……
    一曲终了，何凝给阿晖擦掉眼泪：“好了，以后的日子，我们遇到的都是美好了。趁着时光尚好，我们要好好学习，好好恋爱，不负时光，不负青春。”
    听了何凝的话，国庆突然想起来了：“子轩，我得告诉你一件大事，阿宇这不要命的傻孩子向李子这小老虎告白了。”
    “哇哦。”程子轩惊讶地看向依着院子凉棚柱子上的林宇，又看向李子：“丫头，这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珍惜我们阿宇哦。”
    “珍惜你个头啊，开玩笑的了……我和他怎么可能嘛？”李子仰在凉床上，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清了下嗓子，“又不是第一次开这样的玩笑了，你们还当真了，真是的。”
    “开玩笑?!”大家异口同声的诧异道，眼神在两人间来回的巡觑。
    林宇艰难地扯出一点笑意，如果坦白是一种伤害，他选择伤害自己：“哦。”
    “为什么？！”国庆原本席地而坐在林宇脚下，跳了起来直视着他，“你可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他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报……报仇。”林宇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心为她下着雨，眼睛却为她打着伞。
    被自己特别在乎的人忽略，会很难过，而更难过的是，你还要装作不在乎。
    大家都愣了又愣，看看李子又看看林宇，觉得俩人都如往日般没什么两样。
    愣了良久，国庆才“呵呵”一笑，打破尴尬，说：“阿宇都会开这样的玩笑了，可见这三年，小李子调教的不错啊。这下你的大学生活肯定更有趣了。阿宇，上大学后，轰轰烈烈谈几场恋爱，才不负青春一场啊。”
    我们以为悲伤才是对不得不告别的人最好的怀念，其实不是，思念和微笑才是，悲伤逼着我们在遗憾里成长，而思念和微笑会让我们在苦难中妥协。
    一场青春的告白就在这苦涩的玩笑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