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州治所在九原城,三面环山,地势险峻。孝瓘一行人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府衙,将文书递了上去,下人将三人带到了厅堂,让他们稍等,说刺史大人正在巡营。
厅堂干净简洁,最为显眼的要数角落里的一只巨大的金雕,但见那金雕双足紧紧的抓在一根枯木上,双翅大展,双目凌厉的盯着客厅里的人,好像随时会扑上来。
“公子!”相和被那金雕吓到,大叫一声,跳到了孝瓘身后。
孝瓘笑道:“莫怕,是死的。”
“死,死的?”相和哆哆嗦嗦的从孝瓘身后探出脑袋,朝那金雕看去。可怎么看也不想是死的。
“这么小的胆量,还说要护小公子周全?”尉相愿一边围着那金雕看,一边挖苦相和。
“谁,谁说我胆小!”相和不甘被说胆小,从孝瓘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
孝瓘笑道:“传闻南梁有高人,经过特殊处理能将动物长久保存,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相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感觉那金雕随时会冲过来,哪里像死的。
尉相愿道:“如果是活的,早把你抓起来了!”
“哼!”相和不服气,看那金雕许久都未动,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孝瓘身后出来,慢慢的靠近那金雕,停在不远处。
“真的不动啊!”相和感叹,这会他才相信。是谁这么厉害,居然能把金雕保存的这么完整!羽毛光亮顺滑,利爪强健有力,就像活的一样!
尉相愿伸出手想摸一摸那金雕,他也是第一次见。
“不能碰!”相和大叫一声,吓了尉相愿一跳。
尉相愿摸了摸被吓得突突乱跳的胸口,“怎么了?”
“不可随意碰他人东西!”
这是公子经常告诉他的。相和偷笑,终于可以搬回一成了。
尉相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却无从反驳。
孝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味不浓,但却很解渴。
相和得意洋洋的从尉相愿面前走过,来到孝瓘身边,把茶盏又填满。
“公子,为何要放一只金雕在这啊?”
孝瓘道:“当年父亲与将领在洹桥狩猎,斛律大人看见一只大鸟展翅高飞,于是引弓射之,正中要害。那大鸟体型硕大,想来便是这只金雕。”
“斛律大人真厉害!”相和赞叹道,“难怪要叫落雕都督。”
他年纪小,很多事都是听说书的说的,那说书的老先生嘴皮子厉害的很,真的能说成假的,假的也能编成真的,所以他向来信一半,扔一半。当年说书先生讲到斛律光射雕的时候,说那大雕形如车轮,当时他还不信,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了!当真是巨大无比!
三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片刻间,一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但见此人剑眉星目,面色沉着冷静。一身戎装,手中拿着一把玄铁神弓和箭囊。之所以说是神弓,一则是因为这弓据说是用天降的神铁打造而成,坚硬无比;二则是执弓之人箭无虚发,且力气惊人,射出的箭能穿石而过。
此人正是肆州刺史、齐国太师斛律金次子斛律光。斛律光尚武,所以每日都要身穿戎装去军营巡视,并操练将士。
“晚辈高孝瓘见过刺史大人。”孝瓘拱手施礼。
按爵位孝瓘高斛律光一级,理应由斛律光施礼,但斛律家受人敬仰,斛律光又是长辈,孝瓘便以晚辈之礼拜见他。
斛律光将手中玄铁弓和箭囊挂在了金雕旁边的弓架上,越过众人坐在主位上,这才扫了一眼下面站着的三个人,面色有些不悦。今年年初,他领兵攻打周国大获全胜,占了文侯镇,如今正在修建军戍,用来抵御周军入侵。但是他身为肆州刺史,无法两头兼顾,于是早就上书请陛下再派个人来,没想到陛下迟迟不答应。现在忽然答应了,却派来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公子哥,而且听说还是犯了错外放来的?斛律光皱眉,肆州如此重要,万一有什么差错,敌军压境便可直逼京城。本以为陛下会给他一个精明强干的人,这样他也可以放心把肆州交给他,而且每天也不用再看那烦心的公文。可没想到,居然来了一个公子哥!
“下去吧,明日让张仲尊带你熟悉肆州事物。”
明日先考验一番,若能用,自然留下,若不能用就退回去!区区一个县公,他还没放在眼里。想到这里,斛律光忽然想起了张仲尊说的,这个公子哥外放就是因为在修河堤时养了个驸马爷,这驸马爷不仅白吃饭,还捅了篓子!因此才外放。
哼!妇人之仁!
斛律光随手打开桌子上积累了一摞的文书,显然是不想再和三人说话。
孝瓘见此情形,心下了然,于是便带着尉相愿和相和施礼告退。
“公子,他欺人太甚!论品级公子还高他一级呢!”相和跟在孝瓘后面,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孝瓘道:“斛律家世代功臣,受人敬仰。莫要再乱说。”
相和不服气:“那也要谨遵礼法,今日他如此怠慢公子,岂不是藐视朝廷。”
“相和。”孝瓘语气严肃。
相和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次日,孝瓘早起习武,因为是在府衙,怕打扰到别人,孝瓘只在小院里简单的打了一套拳法。之后三人用了早膳,一个年轻人便来了,此人三十来岁,宽袖儒衫,颇有书卷气。
“肆州长史张仲尊,见过县公。”
这就是二哥说的军中好友张仲尊。
“长史请勿多礼。”
张仲尊前几日收到京城广宁王高孝珩的来信,让他照顾些自己的亲弟弟高孝瓘。但张仲尊身上有股读书人的傲气,当年能与广宁王交好,是因为他佩服广宁王的才气。如今忽然来了个公子哥,要行肆州事,他和斛律光一样,都对孝瓘持迟疑的态度。所以对孝瓘也没有过多热情,也没有提广宁王。
“刺史大人交代,要领县公熟悉州内事物,县公请随我来。”
张仲尊没有提二哥,孝瓘自然也没有说。他心思玲珑,又怎么会不知斛律光和张仲尊所想。
下人们收拾了一间书房供孝瓘使用,书房不大,倒也干净整洁。
张仲尊拿了一摞书籍放在书桌上,从中挑出一本递给孝瓘。
“请县公先看肆州志。”
孝瓘接过来翻了翻,的确是州志,和他之前看过的并无区别。未入仕那几年,他每天除了习武便读书,四书五经,兵法谋略,奇闻异志,能搜罗到的都读。后来入了仕,每天很忙,但依旧挤出时间来读书习武,不曾落下一天。尤其是肆州,因为是斛律金驻守之地,他更为关注。
“州志我已看过,请长史继续。”
提前做了功课?张仲尊对孝瓘有些许改观,看来并非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是。这是肆州各郡县去年教化、税赋、刑狱方面的公文,请县公研读。还有这些公文,需要县公批阅。”
张仲尊将一摞文件推到孝瓘面前。
孝瓘有些惊讶,教化、税赋、刑狱?这些都是只有刺史才能定夺的事,斛律光为何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他?
“刺史大人军中事物繁忙,县公可先行批阅,下官再转交刺史大人。”
原来是想考验他一番。
“有劳长史。”
孝瓘拿过一份公文开始认真看了起来。
交代完事宜,张仲尊起身告辞。
尉相愿待不住,便要拉着相和出去随便转转,新到一个地方,总要先熟悉一下,顺便再添置些东西。可相和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吃坏了东西,这会病恹恹的,尉相愿只好自己出去转了。
屋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孝瓘眉头舒展,坐在书桌旁翻看公文。酷暑闷热令人心烦气躁,可这一方却清净自然令人凉爽舒畅。
暮色四合,孝瓘唤来人将批好的公文转交给张仲尊,此时逛了一天的尉相愿也回到了府衙。
“小公子,尝尝看,当地的特产。”尉相愿拿着一纸包递到孝瓘面前。
只见纸包里包了几个洒了黑芝麻的羊蹄形状的糕点,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孝瓘拿起一个放入口中,口感柔软有弹性,味道甜而不腻,还算可口。
旁边的相和也伸手过来相要拿一个。
“啪!”羽毛扇子打在了相和手上,“你不能吃,最近只能喝粥吃咸菜。”
“公子。”相和委屈的看着孝瓘。
孝瓘笑道:“过些时日让你吃。”
相和憋了憋嘴,公子说什么他都听。
孝瓘慢条斯理的将糕点吃完,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这才问坐在一旁的尉相愿:“先生今日出去,可有什么趣闻?”
他知道尉相愿出去走一趟,绝对不是为了逛一逛,买些土特产。
尉相愿看着相和把糕点收了起来,嘴角含笑,摇着扇子说道:“我发现九原城虽然贫瘠,但百姓温衣饱食,还算富庶。”
孝瓘点了点头,昨日他进城时便发现了,街市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想来百姓安居乐业,方才有如此景象。可是……孝瓘皱了皱眉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又有些不对。”
尉相愿将他的疑惑说了出来。
果然!先生也有这种感觉,孝瓘追问道:“为何?”
尉相愿道:“我今日在街上,似乎很少能见到年轻男子。”
没错!孝瓘想起当日进城,街上也是老弱妇孺居多,当时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如今先生也发现了,那就说明真的有问题。孝瓘又想起了今日看到的公文,里面说肆州人丁兴旺,百姓藏新食陈,温衣饱食。难道说公文是假的?可是斛律家家风甚严,斛律光又光明磊落,不像作假之人。
孝瓘想到了乐城县的那份人口册子,沉思片刻,说到:“过几日,我们出去走走,或许就有答案了。”
“也只有如此了。”尉相愿起身伸了个懒腰,“夜深了,小公子早些休息。”
亥时二更,星月交辉,一夜无梦。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