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终于在雁门关附近将刘起抓获,押送至九原城,而尉相愿也找到了失踪多日的相和。
原来相和出了府衙,便按照孝瓘的吩咐,暗中打探刘起的罪行。
刚开始几日虽没有什么收获,但是倒还算安全,刘起的人也没发现他。
可是有一日,在行至雁门郡下面的一个小县城的时候,相和遇到了以前和他一起在京城讨生活的小伙伴,柳生。
那时候他们才六岁,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记事起就跟着街上的一个老乞丐乞讨,连名字都是老乞丐随意起的。
早些年,高欢和宇文泰之间战争不断,像这样流离失所的孩子有很多。
后来有一天,老乞丐因为几个馒头,和别的乞丐发生争执,被打死了,就剩下他们两个孩子。
街上的乞丐拉帮结派,他们两个没有大人领着,经常挨欺负。柳生受不住,便去投奔了那个打死老乞丐的人,那人有些手段,手底下的几个小乞丐都是为他乞讨的。跟着他虽然没什么好处,但至少不会再挨欺负。
相和艰难的独自生活了一年,高洋代魏称帝之后,高家开始成了京城最尊贵的家族。
有一天,相和在街上乞讨,遇到了孝瓘的奶娘,奶娘见相和机灵,勤快,想到自家公子身边正好缺了一个仆人,于是便把相和领到了家里。
对于在街上乞讨,食不果腹的相和来说,这无疑是遇到了贵人,从此以后便跟在孝瓘府中伺候他。
而柳生没过几年,便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二人居然遇上了。如今柳生在刘超手底下讨生活,更是凭借姓氏和刘超姓氏谐音,而管刘超叫干爹,还混成了这个县城的地头蛇。
前几天柳生刚接到暗令,严查形迹可疑的外来人员,尤其是京城来的。因此,在碰到相和的时候,柳生便有意打探相和来肆州的目的,相和只说是来游玩的。柳生不信,早在他得知相和被大户人家买了去,便心生妒意,如今更是不能轻易放过相和,于是便将此事上报。
雁门郡太守刘起便派人追杀相和,同时开始计划铲除孝瓘。
相和为了摆脱追兵,故意隐藏行踪,甚至还伪造落水失踪,这才将那些人彻底甩开,一并将张仲尊派去保护他的人也甩开了。后来相和扮成叫花子的样子,游走在各个村落,将百姓对刘氏兄弟的控诉一一都记下来,一并带了回来。
孝瓘得知相和平安回来,终于放下心来。又着人将雁门山里的老者和他的儿子,以及城外王家村的老伯都请了过来作为人证。
之后,孝瓘邀请斛律金作为主审,但被婉拒。于是,孝瓘作为主审,张仲尊陪审,二人对刘起进行审讯。
昏暗的审讯室里,刘起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都带着锁链,蓬头垢面,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听着狱吏读他的罪状。
“自天保二年,刘起利用职务之便,谎报户数,篡改百姓户籍年龄,强征夫役,上至古稀老人,下至十岁孩童,凡身强体健者,无一幸免。有不从者,令其族弟刘超以暴力夺之。天保八年,前永安郡太守、肆州府长史谢长安发现此事,在搜集罪证时,被刘起暗中供养的匈奴流寇杀害。后刘起又对已致仕秀容郡太守季坤明百般刁难打压,致使季坤明旧疾复发故去。同年,刘起以百姓低报丁龄、伪报病老为由,将原户籍簿悉数焚烧。天保二年至十年间,刘起欺上瞒下,共计强征夫役五千余人。并在肆州代刺史乐城县公调查之际,再次伙同匈奴流寇追杀朝廷命官。以上,人证物证均在。”
狱吏读完,将状纸放到刘起面前。
孝瓘问到:“刘起,你可认罪?”
“没错,都是我干的。”刘起“啪”的一声,在状纸上按上了手印。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狡辩的了,那不如把这些年心里的苦都说出来,倒是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勋贵们评评理。
刘起嗤笑一声,缓缓说到:“天保二年,起宣光、建始、嘉福、仁寿诸殿,各地征夫役送往京城。那时我还是广武县县令,着人拿着户籍簿挨家挨户排查,不敢漏掉一户,也不敢收受任何钱财。后来,我征上来的夫役最多,老太守受到朝廷夸奖,提拔我做了雁门郡长史。天保六年,朝廷又发夫役一百万筑长城。老太守想要在致仕之前再风光一次。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让雁门郡在三郡之中脱颖而出,但是雁门郡本就地势险峻,又常年战乱,人口自然不如其它两郡。可他不想听这些,只认定如果征不上来夫役,是我无能。于是,我只能用那些长得高的孩子和身体依旧康健的老人来顶替。也没人看出来有什么不妥。果然,那一次雁门郡位列三郡之首,朝廷还因此斥责其它郡县办事不利。老太守再一次受到朝廷嘉奖,风风光光致仕回家。后来,我顺理成章的做了雁门郡太守。 ”
说到这,刘起微微停顿了片刻,他没想到,原本的无奈之举竟然成就了他的仕途。年少有为,便是一郡太守,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朝廷忽然要合并郡县,他所在的雁门郡也在合并之列,如果合并之后,他不能继续做太守,那么就要又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他享受过高官厚禄,众人追捧,又怎么甘心回到从前?
于是,他开始动了心思。
当时秀容郡太守季坤明年事已高,唯一能与他一较高下的便是永安郡太守谢长安。
谢长安刚毅正直,深受百姓爱戴,且资历比刘起深,如果想要压住谢长安,那么刘起就必须在政绩上脱颖而出。
然而,想要政绩突出,却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就在刘起苦于没有机会时,朝廷又继续征夫役八十万筑长城,刘起大喜,认为这是上天在给他机会。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刘起打起了谎报户数、修改户籍年龄的主意,有不从者,便让刘超强征。果然,这一次雁门郡所征夫役数量位列三郡之首,朝廷还因此斥责其它郡县办事不利。
之后刘起便做了合并之后的雁门郡太守。刺史之下,便是他。
一时之间,刘起风光无限,前途不可限量。
可毕竟这么做无异于杀鸡取卵,刘起深知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大力发展农业,鼓励生产,希望能补上空缺。
“然而,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刘起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怨恨,“天保七年初,朝廷又征夫役沿长城筑戍。天保八年,征夫役于长城内筑重城。天保九年,征丁匠修三台,起大庄严寺。”
刘起有些癫狂,微微向前倾,双眼充血的看着的孝瓘和斛律金:“如果合并后的雁门郡所征夫役还不如合并之前,会如何?朝廷冲我要人,我却交不上,又会如何?”
“所以我只能继续改户籍,改年龄,强征!”
“谢长安挡我,我便杀他,你挡我,我便杀你!”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静的只能听到人的呼吸声。
孝瓘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若能坚定信念,脚踏实地,便不会有今日。”
刘起嗤笑一声,“坚定信念?信念给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高谈阔论的!我等小民,身家性命都难保,何谈信念?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如果没有你们连年征夫役,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孝瓘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胸口好似有一团棉花被堵住一般,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半晌才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今日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说完,孝瓘转身,快步离开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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