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十年(公元559年)十月,时年十五岁的太子高殷在晋阳宫宣德殿继位。
“大行皇帝遗诏:太子高殷聪慧夙成,宽厚仁智,有人君之度,可承大位。尚书令杨愔,尚书左仆射平秦王高归彦,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共辅之。凡诸凶事从简,丧月之断陷以三十六日,君王、百官奉制割情,悉从公除。”
高洋虽然将皇位传给了儿子,但到底不放心高演、高湛一派,因此才挑选了四位顾命大臣。
杨愔,自然不必多说,一直是高洋的心腹大臣,左膀右臂。
高归彦,高欢族弟,受封平秦王。
燕子献,少时投奔高欢,高欢将养女淮阳公主嫁与他。
郑颐,字子墨,个性聪敏,颇具才学。
此四人,都深得高洋宠信,皆被委以重任。
新帝登基,自然大赦天下。
高殷下诏,文武百官加官进爵,尊祖母娄昭君为太皇太后,生母李祖娥为皇太后,封大司马、常山王高演为太傅,长广王高湛为太尉。
同时诏令,全国军人七十岁以上的授予名誉职衔,将六十以上以及身患重病的武官都释放回家,土木建筑金铜铁等,一切停工,所征夫役皆送回原籍。
高殷坐在大殿之上,有一丝疲惫,也有一丝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
但想到今早皇奶奶宫里人来传的话,高殷稍微松了口气,于是偷偷看了一眼跪坐在首位眉眼低垂的高演,清了清嗓子说到:
“朕初登大宝,又在服丧,不便处理朝中诸事。常山王才智双全,就住在宫里,代朕处理朝政。”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
杨愔不可置信的看着小皇帝。好不容易从高演手中将皇位抢了回来,怎么还能让他住在宫中处理军国大政呢?这不是引狼入室吗?而且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没有事先和他商议?
高殷看着杨愔的表情,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是今早皇奶奶派人来,担心他恰逢变故,还要处理朝政,累坏了。因此才说让六叔先帮他一段时日,等父皇丧事过了,便让他自己做。他觉得皇奶奶说的没错啊。
杨愔虽然心里窝着火气,“陛下,常山王办理丧事已经十分操劳,不宜再劳累。再者,常山王乃外臣,住在宫里于礼不合!”
小皇帝听了,仔细想想,好像是有些于礼不合,“那便住在东馆。”
“陛下……”杨愔险些背过气去。
东馆虽在宫中,但却靠近前朝,远离后宫妃嫔居住之地,的确可以勉强住这。但是关键不是住哪,而是不该让他处理朝政!
高演也没想到皇帝会忽然在朝堂上宣布此事。先前母后提起时,他虽答应了,但总想着事后找个法子躲过去。毕竟他若是入住皇宫,代皇帝处理朝政,定会被人认为居心叵测。可没想到,陛下居然在朝堂上说了,定是母后那边和陛下说了些什么。高演内心叹了口气,如今这形式,他还是少参和比较好,毕竟朝廷不能乱。
他刚要开口拒绝,便被另一人抢了先。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广王高湛。
“杨大人不必担忧,先帝丧事本王会继续操办,让六哥安心住在东馆处理朝政。我二人是陛下的叔叔,叔叔为侄儿分忧,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杨愔不待见高湛,语气有些不善:“陛下聪慧敏捷,臣等会尽心辅佐,不需要二位王爷劳心。”
“呵,”高湛嗤笑,“杨大人可不要忘了,你能坐上辅政大臣之位,是谁给你的机会。”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六哥将皇位让给太子,你杨愔哪有机会做辅政大臣!
此言一出,朝中一片唏嘘,虽然大家都明白,但是也没谁敢说出来。
高湛则不同,高洋死了,高家便是他和六哥说的算,没有什么是他不敢的了。
高演大声呵斥:“长广王!”
高湛翻了个白眼,闭上了嘴。
杨愔大怒,“长广王此言何意!陛下奉先帝遗诏登基,光明正大!我也是奉先帝遗诏辅政,何须别人给机会?”
高湛没忍住,冲着杨愔挑眉,“本王何意?杨大人难道不知道?”
“你!”
“高湛!”高演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高湛撇撇嘴,退到一边了。
高演瞪了一眼高湛,让他老实些,不要再添乱。如今这局面他左右为难,他若不接这差事,恐怕母后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可若接了这差事,必定流言四起。
高演权衡之后,只得说道:“陛下所托,臣定鞠躬尽瘁。待陛下服丧期满,臣便搬出东馆。”
言外之意,他只是暂时代高殷处理朝政,待高殷服丧期满,他就会归还朝政。
杨愔幽幽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先帝在时,还能压制的住,如今先帝不在了,这天下对常山王来说,想要得到它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先帝顾及兄弟情,养虎至今,可他不会。
否则……
杨愔看了一眼坐在皇位上一脸天真的高殷,暗自握紧了拳头。
高演和高湛一起走出大殿,高湛双手插在袖子里,有些懒散。
高演道:“九弟,以后切勿胡言乱语!”
“大家心知肚明,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者,那位置本就不该他坐。”
“九弟!”
“好好,我不说了。”
高湛无聊的朝四处看了看,正巧看到了走在后面的杨愔、高归彦、燕子献和郑颐。
高湛挑了挑眉,落后几步,来到杨愔身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恭喜杨大人,辅政大臣之首!”
杨愔面色阴沉的看着高湛,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却没想到高湛说完便走了。
杨愔气结,只当高湛是犯了疯症,便不去理他。但有一人听了高湛的话,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此人便是高归彦。高归彦傲慢狂妄,又身居高位,因此有些目中无人。此次他虽然一直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对杨愔能为四人之首颇为不服。如今被高湛这么一说,心中更是不痛快。
于是朝着其余三人说到:“某还有些琐事,便不与三位大人同行了。”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拱手告别。
至此,高演住在东馆处理政事,大臣们想启奏皇帝的事,都要先拿给高演决断。
月余,丧事处理完之后,高演便搬出了东馆,回到自己府里,不再过问朝中事。然而前来拜访者依旧络绎不绝,高演只好闭门谢客,谁都不见。整日和王晞在府中谈古论今,乐得清闲惬意。
这日,高演与王晞对奕,忽然想起以前二哥在位时,他不仅要忙于朝政,还总是提心吊胆,哪有现在清闲。于是感叹道,“陛下如今亲政,你我二人托福,也算保住这悠闲的日子了”
王晞不置可否。
高演又说道:“当今陛下宽厚仁慈,定能成为承我高家之志,壮我齐国山河的明君!从今以后,本王就可以做一个闲散王爷了。”
可王晞却没有高演这么乐观,“先帝在位时,还曾委派胡人教导太子。如今先帝驾崩,陛下又年幼,骤然掌管军国大事,定是不堪重负。如果放任外姓之人传递诏命,必定会大权旁落。到那时,王爷想守住这藩王之位,可还能守住?即使守住了,可这高家的国祚可还能万年绵长?”
高演闻言,沉默许久,王晞所言不无道理。
杨愔是朝中的肱骨之臣,又是辅政大臣之首,当今陛下十分倚仗他,事事皆由有杨愔做主。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出什么变故。
“那先生认为我该如何自处呢?”
王晞道:“当年周成王继位时刚满十三,国家动荡,内忧外患,于是皇叔周公姬旦便担起了辅助之职,摄政七年。到成王年满二十之时,政权稳固,四海升平,便将政权归还给成王,功成身退。已有先例,王爷却在担忧。”
高演道:“我怎么敢自比周公呢?”
王晞道:“以王爷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声望,想要不当周公,能行吗?”
高演无言以对,他想要急流勇退,却未必能如愿。(《北齐书》卷三十一·列传第二十三·王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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