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寝殿外早已被重兵团团守住,高演身边的侍从抻着脖子望了好久,好不容易将孝瓘盼来了。
“兰陵王请随我来。”
侍从领着孝瓘穿过长廊,一路来到寝殿外。寝殿外等候的都是各宫的内侍宫人,看来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皇后都在了。
孝瓘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侍从轻轻将殿门推开,示意孝瓘进去。
孝瓘迈入大殿,殿内的情形顿时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太皇太后娄昭君面色凝重的坐在殿内,一旁站着神色哀戚的皇太后李祖娥和年仅十二岁的皇后李难胜。常山王高演以及长广王高湛站在另一侧,还有四五个医官围在陛下床榻前。
看来自己刚走不久,太皇太后他们就都到了昭阳殿。
“臣高孝瓘参见陛下,参见太皇太后,参见皇太后,参见皇后。”
娄昭君有些疲惫的说道:“起来吧。”
孝瓘起身,站到了高演一侧。
孝瓘压低声音对孝瓘说:“陛下今日大喊大叫,一会我去上朝,你在这看着点。”
“是。”
之前都不说话,怎么会忽然间大喊大叫?孝瓘有些担心,但陛下被医官团团围住,他也看不见什么。
忽然,一声刺耳的惨叫划破一室寂静。
只见高殷忽然从床榻上冲了起来,推开医官就要往外跑。
口中大喊:“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屋内顿时乱做一团,几个内侍慌忙扑上去,想要按住高殷。但不知道高殷哪来的力气,竟然都被他挣脱了。
“殷儿,殷儿。”李祖娥声泪俱下,想要上山抱住自己的儿子。
“危险!”
孝瓘只觉得身边忽然有人冲了过去,扶住了被高殷险些推到的李祖娥。
定睛一看,原来是长广王高湛。
“哼!”娄昭君朝着高湛冷哼一声,又喊到,“还不快按住陛下!”
孝瓘赶紧和几个内侍一起冲了上去,将到处乱跑的高殷抓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殷目眦欲裂的嘶吼着,青筋暴跳。
孝瓘搂抱着瘦骨嶙峋的高殷,冲着医官说道,“想办法让陛下镇定下来。”
医官额头上的汗已经流到了嘴角,也顾不得擦了,“按住陛下,我马上施针!”
几人分别按住高殷的四肢和脖子,稳稳的将他固定住。医官手起针落,干净利落的在几个穴位上施了针。
高殷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呆呆的坐在榻上。
高演问:“情况如何?可有办法根治?”
医官抹了抹脸上的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施针也只是暂时压制。”
“殷儿。”李祖娥抽泣,本想着儿子做了皇帝,她便不必再受娄昭君的气,可没想到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皇后李难胜见姑母哭,她也跟着哭。
娄昭君被哭的心烦气躁,“别哭了!都回去!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
李祖娥和李难胜抽抽噎噎的止住了哭声,被宫人掺着出了殿。
高演道:“母后,您也回宫歇着吧。”
娄昭君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呆坐在榻上的高殷叹了口气。
又对高演和高湛说到:“演儿,湛儿,随我过来。”
高演安排了孝瓘继续看守在这里之后,便随着娄昭君出来了。
内侍扶着娄昭君走在前面,娄昭君叹了口气,“殷儿如今这般模样,天子之位反而是禁锢,不如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病,安度余生。”
高演跟在后头,闻听此言,他有些犹豫不决。母后这话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也明确说过让他来做皇帝,但是都被他拒绝了。可是这一次,他有些动摇了。
这么长时间,陛下的病不但没好,反而更加疯疯癫癫。若继续关在这里,恐怕会加重病情,若能寻个好地方养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自己当了皇帝,那便是大逆不道。
一旁的高湛见六哥为难的样子,轻笑一声,“六哥若不愿做皇帝,我来做。”
“放肆!”话音刚落,娄昭君便转过头来,狠狠地呵斥了一声。
高湛也不生气,耸耸肩,“母后,都是您亲生的,如此厚此薄彼不太好吧。”
娄昭君大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你这么跟母后说话的吗?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离那妇人远点!若不是她挑拨,杨郎他们也不会惨死,殷儿也不会有今日!以后专心跟着你六哥做事,莫要再想些不着调的!”
高湛挑了挑眉,得了,闭嘴吧,再说下去恐怕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高演忙岔开话题:“母后容我再想些时日。”
娄昭君瞪了一眼高湛,深吸一口气,方才平复怒火,“也罢。为了高家的江山,母后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若想好了,母后给你下诏。让殷儿衣食无忧,平平安安一生,也算是对你二哥有一个交代。”
说罢,娄昭君领着一众侍从回了宣训宫。
高演和高湛则去上朝。
路上,高演忽然问高湛:“九弟刚才说的可是真话?”
“哪一句?”
“做皇帝那句。”
高湛侧过头,看了看目视前方,但面色有些不自然的高演,勾起嘴角说到:“玩笑话。”
高演沉默片刻,忽然说到:“如果六哥做了皇帝,将来九弟便是皇太弟。”
皇太弟?高湛惊讶的看着高演。
可是高演再未说什么,继续朝着大殿走去,仿佛刚刚那句话也只是一句玩笑话。
高湛有些讽刺的笑了笑,跟了上去。
昏暗的寝殿内,充斥着浓浓的药味,熏得人头昏眼花。
孝瓘站在一旁,看着内侍喂高殷服药。高殷被施了针,四肢都动弹不得,闭着嘴不肯吃药,偶尔喂进去一些还都吐了出来。内侍手忙脚乱,也没喂进去多少。
孝瓘走过去,伸手接药碗,“我来吧。”
内侍如遇到了救星一般,松了口气,赶紧将药碗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孝瓘。
孝瓘单身跪地,仔细吹了吹有些热的汤药,舀了一勺递到高殷嘴边。“陛下,该吃药了。”
高殷目光呆滞,仿佛没听到。
“吃了药,才能赶快好起来。”
高殷依旧毫无反应。
医官叹了口气,摇摇头:“陛下早已神志不清,听不到王爷说话。”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陛下受了惊吓,又忧思过重,因此才得了这种病。如果能出去走走,舒缓心中郁结,再加以药物治疗,会有所缓解。可如今整日闷在殿里,又不吃药,恐怕只会越来越严重。”
天下人只知道皇帝身体不适在修养,但具体得了什么病,却很少有人知道。如果让他出现在人前,一个疯疯癫癫的皇帝,恐怕就要出乱子了。
手中的药渐渐的有些凉了,施针也只能控制住一会,若再不喝下去恐怕又要发作了。
孝瓘看着痴傻的高殷,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跪下朝着高殷磕了一个头:“陛下,请恕臣无礼之罪。”
说罢,迅速站起身,一手捏着高殷的脸,一手拿着碗将汤药灌了进去。高殷呜呜反抗,想要摆脱孝瓘的控制,药洒了他一身,但总算是喝进去大半。
内侍和医官脸都吓白了,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温和有礼的王爷竟然如此胆大。可是下一刻,又都心照不宣的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高殷有些惊恐的看着孝瓘,若不是不能动弹,恐怕早就逃跑了。
孝瓘叹了口气,拿起布巾,将高殷嘴角和衣服上的的汤药轻轻擦去。
“给陛下换件衣服,服侍他休息。”
内侍赶紧找来了干净的衣服给高殷换上,又服侍他休息。
片刻,药效起了作用,高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高演下了朝,便急匆匆的回到了高殷的寝殿。见高殷已经睡下,略微放下了心。叫上孝瓘陪他出去走走。
远处的天空阴沉沉的,风吹动长廊上的帷幔,前后摇晃,发出烈烈响声,看样子会是一场大雨。
高演看着天边,迎着风,想到了今早母后说的话,又想到了今日早朝高归彦等人上疏,要求陛下让位与他,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孝瓘问:“六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高演回过头来,看着孝瓘,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如果他当了皇帝,会怎样?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昨日周国传来消息,皇帝宇文毓被宇文护毒杀,病危之际,口传遗诏,传位于四弟宇文邕。这些年,宇文家虽然一直在争权,但国力却提升了许多。”
孝瓘看的出来,六叔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但六叔不说,他也不便问。
于是顺着高演的话说到:“六叔所言甚是,宇文护当政期间,周国国力迅速提升。如今宇文邕也并非无能之辈,无论哪一个执政,都将是齐国一大隐患。”
宇文毓虽然没有斗过宇文护,但到死也没有把帝位留给他,而是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宇文邕。宇文邕相比宇文毓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胆识,有谋略,宇文护与他争权,鹿死谁手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周国大权统一,无论是落在宇文护手中,还是宇文邕手中,对齐国都是不利的。
而且齐国近些年,天灾人祸,国力早已不复当初。
高演叹了口气,“如今朝中众臣却拉帮结派,心如散沙。内忧外患,长此以往,齐国危矣。”
朝中派系明显,大多数人支持高演,一小部分人支持皇室,另外还有一些人虽然表面支持高演,但却和高湛走的比较近。各怀鬼胎,人心不齐,又如何能重振齐国。
孝瓘垂下眼睑,他知道六叔话内之意,也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果然,高演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来看着孝瓘,“殷儿这病再待在宫里恐怕会越发严重,我打算让他去晋阳,做个闲散王爷。”
高演一瞬不瞬的盯着孝瓘看,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他想看看这个侄儿的态度,也想知道,在别人眼里,这么做到底对还是错。
果然!六叔说了出来。
其实孝瓘早就猜到了,即使陛下没有生病,六叔做皇帝也是早晚的事。
六叔能挽救齐国,而且,这帝位对于高殷来说,何尝不是一个牢笼,如果能让出来,能平安顺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孝瓘掀起衣摆,恭恭敬敬的跪下叩首:“侄儿还是那句话,求六叔保陛下一生平安,衣食无忧。”
高演看着跪在面前的孝瓘,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放心,我不会伤害殷儿。我希望齐国能在你我叔侄手中崛起,踏平周、梁,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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