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裳见他脸色异常,抢步到近前,伸手一搭腕脉,没提防一股大力从奚古涯体内猛地弹出,她毫无防备,整个人被震得飞了出去。
“死老鬼,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我……”李红裳爬起身还要再上,被灵止飞身拦住。
“李掌门止步,奚世兄现在自身阴阳对攻,外人沾衣即伤,万万不可再靠近。”
李红裳急道:“那怎么办?求大师救他!求大师救他!”
虽然这对夫妇过去有诸多不和,但在这一刻,毕竟结发之情难以割舍,李红裳说着说着,不禁红了眼眶。
灵止点点头,缓步走到奚古涯身前,合十默念:“三界所有,唯是一心。心画诸世间,有漏生识,相随识起,五蕴从生……”
诵经的声音低沉舒缓,平和恬淡,在场所有人听了,无不觉得心神安宁,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嘉因哲一听了,也闭目合十,端立不动。
伍拾玖知道,这是灵止以无上佛门狮吼功念诵经文,先平复奚古涯心神。
一段《华严经》念完,奚古涯缓缓睁开双眼,面色惨白,张了张口,却无法说话。
“奚世兄刚才着实凶险,时间紧迫,贫僧要为你现场疗伤了。你若能动,便眨一眨眼。”
事到如今,奚古涯只能按对方所说,一切从权。
见他眨眼,灵止双脚分开与肩齐平,双手相叠径直伸过头顶,掌心朝天道:“你此刻按我所示,两臂用力向上伸展,双手托举,抬头观天,足跟微起,神与形合,气灌三焦……”
一边说,一边将运气之法详细讲解。三焦是十二经脉的根本,主要通行三气,激发于五脏六腑,无处不至,正是人体原动力所在。
接着,灵止又将双手下按落到胸腹,足跟落下,呼吸吐纳随着一起一落,吞吐开合。如此来回几遍,奚古涯“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脸上却逐渐恢复血色。
李红裳见丈夫忽然吐血,一抖长剑指着灵止怒道:“你……他都这样了,你还要伤他?”
奚古涯终于开口:“痴人,若非大师指引,我这条命刚才就没了,还不谢过大师。”
灵止摆摆手:“不必谢我,我刚才教你的,便是方丈师兄新创少林八段锦第一式,天地三焦,他让我不远千里来请你,就是为了以八段锦和易筋经助你疗伤,实无恶意。”
奚古涯缓缓点头道:“大师一番好意,先前是奚某妄自尊大了。”
“这么说,奚世兄愿意和我一起回少林?”
“愿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奚世兄周全。嘉因大师,咱们去吧。”
说着,灵止和嘉因哲一一起,搀住奚古涯,头也不回地去了。
李红裳急道:“老鬼,你这就要走?”
奚古涯头也不回:“有些事,该了则了,有些人,该忘则忘,有些恩,该还则还,有些怨,该断则断……”
伴随着声音越来越远,三个人渐渐消失于夜色中。
李红裳手持宝剑孤零零站在草坡上,篝火的亮光忽明忽暗投在她的侧颜,映衬着一张阴晴不定、心事满满的脸。
山丹,今属甘肃张掖,宋夏时期扼甘州东大门,地处河西走廊中部。北宋天圣年间,曾在这里设置茶马市场,以财帛置换党项、甘州回鹘的良马,以资军用。每年夏秋时节,南来北往的马贩子以及汉人客商络绎不绝,世人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交易市场。
茶马市场最热闹的摊位,莫过于应天府扶翼马场,上百名壮汉一字排开,展示着中原带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断有牵着健马经过的党项族人或回鹘人驻足询问价码,讨价还价。壮汉身后的马厩中,刚刚置换来的高头大马时而咴咴嘶鸣,这些马儿鬃毛齐整,眼神透亮,四蹄坚韧有力,肌肉轮廓分明,都是难得一见的品种。
正晌午时分,一人骑着黝黑的高头大马缓缓经过,那马通体黑色,四蹄雪白,神骏异常,几乎所有的马贩子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马上端坐一名年轻男子,高颧骨、窄鼻梁、一道连心眉透着冷峻,气度非凡,不怒自威。这一人一马经过扶翼马场时立刻引发一阵不小的骚动,不少人纷纷跑来观看,不断有人窃窃私语。
“这马儿看着好眼熟?”
“可不是吗?怎么看着好像白少爷之前的那匹乌云踏雪呢?”
“谁说不是啊,这不就是大黑吗?我记得少爷说过,大黑借给了一位好友,这人难道就是他那位朋友?”
“快,快去叫少爷来看……”
不多时,一个面皮白净,清爽帅气的年轻人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快步赶上乌云踏雪马,冲着马上的男子一抱拳道:“这位好汉请了,在下应天府扶翼马场白千驹,恰逢好汉路过,看这马儿十分眼熟,敢问好汉这马儿从何而来?”
马上男子还没说话,胯下乌云踏雪马忽然仰头嘶鸣几声,小跑着来到白千驹身旁,挨挨擦擦,显得十分亲热。
白千驹口中也发出马儿的嘶鸣声,一人一马像是在交流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千驹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马上的男子道:“原来你才是大黑的主人?”
这匹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正是在应天府郊外,白千驹借给伍拾玖的大黑。
在魔鬼之眼泉边,马上的这名男子从灵门中一跃而出,只凭几声呼哨,就带走了大黑。这一路晓行夜宿,来到了山丹。
听白千驹问起,马上男子不屑一顾地笑笑:“我不在这个时代,你们便将我的乌骓马送来送去做人情,这笔账还没跟你们算呢。”
白千驹忙道:“好汉误会了,我前几年来这里贩马,也是偶然在荒漠中遇到大黑独自游荡,见它骨骼清奇,是难得一遇的良马,这才收了。又见它的马背上有一副华贵的马鞍,刻着党项文,猜想定是西夏富贵人家走失的马匹。为了给它寻找主人,我和扶翼马场的伙计在这里逗留了好些日子。”
马上男子冷笑道:“这么说,我倒是应该感谢你咯?那我问你,这马为何又在那个叫伍拾玖的小子手里?”
白千驹一愣:“好汉这么说,应该是见过伍公子了?不错,当初我与伍公子不打不相识,得知他有要事在身,苦于没有良马赶路,所以暂时将大黑借给了他。伍公子为人爽快,曾答应在下,待事情一了,就来还马。只是不知为何这马儿现在又到了好汉的手中?”
男子怒道:“说来说去,还是将我的马儿当做你们的人情送来送去,你们好大的胆子。”说着,抬手挥舞马鞭,朝着白千驹兜头抽了过去。
白千驹身形一闪,错开鞭梢,马上男子再次扬鞭,还要抽打,围观众人纷纷怒骂起来,有人就要抢上去动手。
男子轻蔑地笑笑:“怎么?偷人的马儿,还要仗着人多,群殴马儿的主人么?”
白千驹张开双臂拦住众人,朗声道:“这位好汉,应天府扶翼马场年年来此贩马,见过的宝马成百上千,做的都是良心买卖,诚信公道,不偷不抢,何来偷马一说?”
男子冷笑道:“听说这山丹马场开在此间,每年西夏良马数以万计流入北宋军队,到头来你们再骑着党项人的战马,拿着夏人冶炼的兵器,去攻打西夏的城池,嘿……你宋人打的一副如意算盘,天下的便宜都叫你们占了,却弄来这些绫罗绸缎坑蒙拐骗、豪取巧夺,河西苦寒之地,要这些鸟丝绸有个屁用。”
说着转头看了看马厩里的高头大马,又看看堆在地上的丝绸和珠宝,眼珠一转,似乎有了计较。
他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猛一提气,尖锐刺耳的哨声立刻响起,这哨声连绵不绝,又似乎是按照五音六律形成特殊的曲调,听着就像战马嘶鸣。男子催动内力,哨声更是响彻天空,不少人忍受不住,纷纷捂住耳朵,满脸痛苦神色。
再吹下去,连白千驹也脸上变色,只觉得哨声如同山呼海啸,又像万马齐鸣,震得耳膜隐隐作痛。各个马场的马厩中,刚刚收来的马儿忽然间发了疯一般冲撞着护栏,有的索性直接越过栅栏,一路狂奔过来。
“不好啦,马儿受惊啦,快拦住、快拦住……”
马场的壮汉拼尽力气想要拦住出逃的马儿,可人力终归难敌高头大马,这马市上贩卖的马儿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几千匹,听了哨声后,竟不约而同地窜出马厩,循着声音奔跑起来,一时间,很多人被撞翻在地,有的被马蹄接连踩踏,口喷鲜血,眼看就要丧命。
白千驹大吼一声:“给我住口!”双脚一蹬,跃起半空,踩着飞驰而过的马背,直奔那名男子,人还未到,奋起一掌拍了过去,想要制止男子的哨声。
那名男子哨声不止,单手执鞭只是轻轻一挥,一道疾风如同利箭射向白千驹。
疾风无色无状,白千驹身在半空丝毫没有察觉,等他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只觉得左侧腹部突然一阵钻心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穿而过,接着鲜血喷涌而出,一口真气泄了,整个人重重摔到了地面。
有几个壮汉眼疾手快,抢上前抱起白千驹躲到一边。
眼看越来越多的良马听到哨声聚集过来,男子满脸得意,双腿一夹,大黑撒开四蹄前面引路,马场所有的马儿跟在大黑身后狂嘶暴吼,飞驰而去,扬起的烟尘久久不散。
白千驹强忍腹部伤口的疼痛,连连呼哨,无奈所有的马儿就像是被一根根无形的缰绳牵着,跟随那名男子狂奔而去。
诺大的马场顷刻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灰头土脸的马贩子呆立在尘土中,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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