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啸渡坐在主位上,与一众人一样神色沉凝,在丹穆刺客的噩梦中回溯一遍一遍,想起两子夺嫡,想起朝局之势,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不久前。
栊翠山。
端珣回京赶赴的不是京门,而是宋琰声信中所指的栊翠山。意云一众人在宋家马车失坠的深林中仔细搜查过了,奈何雪下的太大,除了一些残留的袭击痕迹,其他包括脚印动向已经全然无从查起。
端珣自小至今一路成长来,景云极少曾见过他这样失控的样子,而且寥寥几次也都是与宋琰声相关。端珣是个情绪不外露之人,观之笑意温和可亲,实则心思机险深不可测,很少能有入眼能亲近之人。
横波昏迷不醒,短时间是指望不上了。端珣上山之后,脸色一直不大好,白得瘆人,面容极是冷肃。天机阁中燃着凝神的香,缕缕长烟中,端珣捏着宋琰声交由景云送来的信件,眉心深深蹙起。
春生闻讯而来时,一张圆脸也是褪去了血色。再正面撞上六殿下,一看人脸色,差点吓得魂儿都丢了。
“殿下,六姑娘她……”
意云眼疾手快,见人来得匆匆慌忙,差点绊住脚摔伤一脚,连忙扶住了提醒道:“哎小心。你站稳了!”一边扶着一脸慌张无神的春生,一边摇头压低声说:“雪下得太大痕迹太少,六姑娘被何人所劫我们这边一点思路都没有。你没看见殿下脸色多差吗?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山林中未发现血迹,不然……”
端珣抬目,目光沉沉地扫来一眼,两人立即噤声,站得笔直。
春生人长得显小,一对上那双了无笑意的凤目,在脚快软了的时候,看他抬手,掌心向上,朝他伸过来。
“阿好出事之前,可有对你留了什么话?”
春生紧张了一下,正身点点头,“请殿下跟我来。”
天机阁的后山是春生的冶炼场和试验场,乱糟糟一团堆积了许多东西,多数被雪掩盖着,端珣大略扫了一眼,由意云推进了后山的小屋之中,这里是春生的屋子,桌案墙边全部堆放着草纸卷宗,跟外头青铜破铁的一样乱糟糟一片。
“我大哥曾带话给我,说是今日六姑娘跟殿下会来天机阁商议要事。我想着,应该是这个,火器。”
端珣的眉心一跳。
春生是老实人,见他凤目看过来,便捧了屋内一卷已经改良完善之后的图纸给他。端珣低头翻看着,景云在旁看着,发现他周身的深冷肃杀半分未少,甚至更加冷厉了。
“六姑娘曾说,要是能寻到铁,那这些火器就会成为战场上很厉害的武器……但没成想,丹穆泳西人竟然死灰复燃又打过来了。”春生摆弄着桌案一架天秤自顾自说着,屋内却越来越安静,外头风吹飘雪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今日突发状况,宋六姑娘被劫,他已是吓了一跳担心不已,又来了气势极沉慑人的六殿下,心里又慌又忐忑,不由渐渐小了声音,抬头悄悄地看去。
六殿下穿着白衣,外头裹着也是白色的大氅,在这高山冷雪的山头,整个人像是一尊雕刻的谪仙,只不过气势实在吓人,也绝非面善。
山头冷得很,春生这小木屋里更是半点御寒不得。景云和意云,连同春生也如冰雕似的站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翻页声慢慢停下,屋内余人全看向轮椅上那微微闭上眼睛,脸色极白的六殿下。
“……她寻来了铁,到底没来得及说。”
“原来如此。”
端珣有一瞬间,周身的冷厉肃杀达到了一个巅峰值,以至于闭眼前凤目中酝酿翻腾的都是浓墨一样的阴翳杀气。
景云意云都是看到了,不由有些心惊。要是能让殿下动这样大的杀气,可见事态已经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春生小心肝扑棱棱的,以为是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惹了殿下不高兴,抖着声音喊了一句,“殿下,我……”
端珣睁眼,目光沉深,他反手伸进大氅中,从里头抽出一张信纸一样的东西来,伸手递给了春生。
“你看看。”
等展开来一看,倒是图纸的式样。春生愣了一下,拿到了桌案旁的灯下,仔细看了起来。这图上是两样火器的制式,极为精细,且样子与春生自己所制有异曲同工之妙。春生研究了片刻,难掩好奇,问道,“不知殿下这图纸从何而来?”
景云和意云相看一眼。
端珣手中这图纸,源自皇宫内廷的乾清殿。更准确来说,是四皇子呈上的。也就是这份图纸,圣上准许了他随军北上,征伐御敌。明德帝在明昭之前,曾找过端珣看过,就是眼下这一份。
端融此人一心在夺嫡之上,不大可能会研究这样的火器,更不会详细记载下来。端珣留意遣人按比例抄录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端融呈上乾清宫的可不止这单单一份,他呈上的是一卷卷轴,里面估计还有不少有关火器新制式的内容。
景云顺着这思路往下摸索,“说起来,神机营在点将开拔之前,曾连夜赶制出一批火器,随粮草一齐运往北线。现在看来,便是这一批了。”
“原是早有准备。四殿下这次,是铁了心要立功夺嫡了。”意云顿悟,不由讥笑一声。
若借此次军功震慑朝野,便须得十足十的功劳,一来是新制的火器大胜,二来新寻的铁矿抓在手中,这铁矿的意义非同凡响,怎可能白白便宜了他人。宋琰声寻得铁矿的消息瞒一瞒二还可以,大抵是瞒不住如今正是盛势的四皇党了,端融的人着急站队拥主,自不会放过宋家这颗眼中钉。
只不过,宋家在京门不是一般的人家,京门世家就是再着急也不会招眼地绑了人家宋阁老的宝贝孙女儿去。
那还有谁,谁都注意不到的……
“丹穆。”意云绞尽脑汁之时,端珣凤目幽暗地瞥来一眼,“眼下正是好时候。”
“丹穆的人……”丹穆京门刺杀,老四也脱不了干系,意云一惊,“对了,他手里有个丹穆质子!”
说到这里,意云眉头一皱,“可丹穆那质子不是吊死了吗?”
端珣的手指在木质扶手上握紧,闻言哼笑了一声道,“你说死了就死了?你亲眼见过了?”
春生在旁听着他们的话,一脸莫名,“这人……难不成还能死而复生?”
“这……”
“自是不能。”端珣看他一眼,“要是一开始,这人便没死呢?景云。”
诈死。
景云点头:“主子先见之明,当时查看确实未曾见过尸体,古怪得紧,怎么都未能查出究竟。”年关将至,死了一个丹穆质子更是晦气,若非有心去查,谁都不会发现异样。
“先前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我记得,这事是老四的人处理的,做的隐秘难查自是另有目的,不过现在对对时间,正是送这位质子‘回家’的时候。如今再要查,便能揪出狐狸尾巴了。”
丹穆的质子,死了自然要送回去。
丹穆质子连连惨死,不管是什么,丹穆便都有了造反起势的理由和借口。再来,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那松都平是不回去不可,他有回丹穆重要的使命。
端融要立军功,他需要里应外合的内应帮他直岛簧龙。双重保障之下,北上之行还有什么不成?这一招阴谋诡计跟被废的端泓是一模一样,几乎分毫不差。
“要出关了就麻烦了,赶紧遣人追上去。”端珣眉头紧蹙,“松都平不是善茬,还有端融背后保他,估计当时出京是兵分几路,真假难测。”
“回京一趟,调集所有力量出京搜查。”
“景云,回头你再往宋家一趟。”
“是,主子。”
景云办事妥当,搜查人马调集安排完毕之后,宋家正逢横波苏醒。宋家调动京中力量追往北境已是后话,春生随后却是有了新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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