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声被救回来之后,身子骨太虚,一路上又受了太多苦楚,好不容易见了端珣,放了心弦,之后便是大病一场。端珣在帐内亲自照顾着人,汤汤水水喂药擦汗都不假旁人之手。
宋琰声裹在厚厚的皮毛褥子里,浑身烧得滚烫,她还有些意识,抬了抬眼,端珣守在她旁边,夜灯如豆,灯光下的人眉心微蹙,凤目微阖,一手支颐,另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重又放心地睡过去了。
大成军一路劈开飞狐陉直取泳西,丹穆胡奴被打得节节败退,情况正是一片大好的时候。元盈和傅圆随军已久,已是知道宋琰声安全到达的消息。元盈自是耐不住性子,奈何她表哥的营帐日日都有人守着接近不得,好容易等到他出帐与一众主将们商谈谋策的机会,带着傅圆偷偷摸往营帐时,还被景云给逮住了。
“小郡主,你果然在此。”景云眉头一挑,除此倒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向来端珣是早有料及她不会轻易离开。
“哎,你可别说出去,千万别告诉我爹!”元盈被他抓着手臂,也没挣扎,压低声音道,“景云,我就来看看小六,听说她病得厉害,已经好几日了,我不放心她。”
这时里头传来一道声音,微有疲惫道:“放她进来吧。”
这声音听着耳熟,元盈神色一喜,趁着景云松手的功夫,带着傅圆小跑着冲进了帐内。
“果真是你,三姑娘!真是好久没见!”元盈一见人,真是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褚敏手里拿着药托,正在给昏睡中的宋琰声擦汗上药,她闻言“嘘”了一声,低声道,“别吵到六姑娘。”
“小六她这是怎么了?”元盈点点头,坐到榻边,低头看向宋琰声烧得红彤彤的脸。
连日不见,宋家这原本养得金尊玉贵圆润润的六姑娘瘦削了许多,脸上软绵绵的肉只剩下薄薄一层了,可见被劫北上一路过得艰难。
“虽是捱过了严冬,人也被救回来了,可这浑身的伤冻都没养好,人呢身子虚,一路惊险下,禁不住一点风吹了,可这六姑娘能忍得很,风寒侵体都烧成这样子了也生生扛着不肯说不肯休息。”
褚敏作为一个医者,这话听着可不是夸奖。元盈知道宋琰声性子,这小六看着圆圆软软,怎么也想象不到她炸了松都平的后援大孤山的样子,其实人小小一个人一向心里头有着大主意大主张,且会为此努力去完成。
“快点好起来吧,小六。等你好了,咱们回京门踏马赏花,吃遍明月楼好不好。”元盈用力握了一下宋琰声的手,正要再说,帐外却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正是意云的警示,看来是端珣议事回来了。
“别咳了,里面是谁我心里还没数吗?”端珣的声音传来,人在外头顿了一下,看了眼挤眉弄眼的意云,“还不如留你在横门关,免得调过来无所事事。”
意云迅速敛息低头。
元盈听着外面动静也不着急躲了,端珣被景云推进来,轮椅声吱呀吱呀上前,他整个人黑发白衣,气质清绝至极。元盈笑脸贴上,“表哥,你既都猜着我在这儿了,你看,我一路上也没给你添乱,就别这么快让我回去了可好?”
端珣似笑非笑瞅她一眼,“你非要在这儿也没办法,只是别让舅舅发现,仔细他剥了你的猴子皮。”
元盈笑意一僵,“……不会的。”
“你尽管试试好了。”
端珣顺势扫过她身边做营内烧火小卒打扮的傅圆,目光中内含警告,“傅姑娘,你大哥如今在战场迎敌,你可别让他担心才是。”
傅圆猛一被提名,与他凤目一对,不由目光一闪,深深低下头去,嗫嚅了一声,“我……”
端珣却是没管她们二人,径直往里面看宋琰声去了。宋琰声正发着高烧,神志不甚清醒,因着烧得发慌,手脚时不时会从褥子里露出来贪凉。端珣近前将她的手收进了被子里,替她掩好被角,知道她受不惯苦药味,又让景云将案头的香炉重新燃上了。
端珣抽空过来一趟,就是为了看看宋琰声睡得好不好。
褚敏在旁取了热帕子给他,端珣接过来将宋琰声额上的薄汗擦净,神态间是极温和和专注。
元盈脸皮厚,又悄摸摸地进来,见状也是见怪不怪了,倒是被她一起拉进来的傅圆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完了全程。
当夜,弓长岭一线全部溃败,傅旁在泳西古尔沙生擒丹穆首领松都平。元盈在俘虏的队伍里,眼尖的瞧见了一个老熟人萧长瑛。
这人头发凌乱,面容脏污,衣衫褴褛,一点也没有了从前在京门意得志满的样子。她缩在囚车之内,听到了脚步声,稍稍抬起了头。
走近了看,元盈才发现她一只手上全是干涸的鲜血,一只小指不知为何被人截下,断裂处血肉模糊。
元盈对上了她仇恨而癫狂的视线,这视线看着不像是面对着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幽冥出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萧长瑛猛地扑了过来,隔着一层栅栏对她咒骂。在她极尽恶毒的骂声中,元盈忽然觉得没劲透了——这也堪是曾经她们的对手吗?这是一个已然疯魔的人。
大成军破了泳西,生擒松都平,丹穆这群乌合之众要斩除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北线环境不好,不利于宋琰声养伤,尽早解决丹穆残部问题,才能尽快带自家心肝回京养伤。
宋琰声休息了几日,高烧才退,醒过来之后都是神色恹恹,脸色极白。端珣端着药,一勺一勺喂给她喝,这丫头嫌苦,眉头全皱着,把端珣心疼坏了。
“我听褚敏说,松都平被抓了?”宋琰声喝完药问他,“你是不是把人丢外面冻了好几日了?”
“这人理应就地坑杀,不过坑杀也都算便宜他的了。”丹穆松都平搅得大成天翻地覆,如今圣旨未达,还得留着人一条狗命,端珣怎么看怎么碍眼,总不会让他好过就是了,五马分尸都不足以平他阿好被劫一路受罪之怒。
宋琰声失笑,顺着握住端珣整理她头发的手。他的手修长白皙,温热,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你说得对,这人狡猾得很,除之而后快,免得夜长梦多。”
端珣要除松都平,自有自己的考量,宋琰声想来,松都平刁滑狐狸一样的人,怎会轻易被俘?俗话说狡兔三窟,他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琰声大病一场,说了几句话便有些疲惫,拉着他的手打了个哈欠。
端珣摸了摸她的额头,凤目微垂,低柔地哄道,“无碍,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宋琰声“嗯”了一声,拉着他的手,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两人离得近,她鼻头动了动,睡意来袭之时,嘀咕了一声,“你这珌兰香……味道似是淡了些。”
端珣一怔,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景云进帐来回道:“殿下,萧长瑛跑了!”
朝廷连日收到北线频频告捷的好消息,都是大松一口气。不料紧接着却传来一个噩耗,六殿下携军在飞狐陉受到了丹穆残党的伏击!
飞狐陉山势复杂,在其中行军极是不利,谁能想到松都平被俘前还留了这么一手,布置了一队丹穆精锐埋伏于此,一声炸响,山石陨落,正是冲端珣而去,一队人马躲闪不及全部埋葬在了成堆的山石之下。
松都平在囚车内看着小山一般对垒的乱石,突然间放声大笑,如癫如狂。
元盈目瞪口呆,也不顾自己的掩藏装扮,一把抽了缨枪,拿了火铳,就要骑马往山那头冲,意欲跟这群丹穆胡奴拼了。
在旁的傅圆不及反应,脸上原本一片红润血色全部褪了干净,面色雪白、满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清不去的落石,喃喃着道:“不……!”
“给我拦住她!”
镇国公伤口还未痊愈,闻讯赶来时一见状况,虎目圆睁,大喊一身。元盈被制下之后,镇国公步履不稳地翻马而下查看情况。落石滚滚而下积压一片,在场人看得分明——六殿下已无生还的可能。
“放开我,我要跟他们拼了!”元盈大喊大叫,红缨枪一左一右击退拦下她的人,她红了眼睛——小六,小六她要醒来了,她一定要见端珣的,要不见他人,她可怎么办呀……
镇国公连声怒吼:“给我回来!”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又是一阵接二连三的巨响,脚底所在山地都在震动,一时间风烟沙石侵袭而来,等动静稍平,元盈抬眼看去,对头伏击的那处山头几乎都被炸平了。
镇国公虎目含泪,挥剑而下,大吼一声:“冲!”
松都平余部被铲灭干净。
当夜松都平被发现死在了囚车的队伍里,自己服了毒药,死得透透的,静悄悄的。
傅旁自泳西一路势如破竹,丹穆被打得哭爹喊娘,寒疆之地的丹穆王族推了个傀儡小皇帝出来,这小胡奴一见匣子内装着的松都平血肉模糊的头颅,当即给吓得屁滚尿流,冲出来跪喊着要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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