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流斓后退一步,借着腕上抓着南庐渊的力,做出好似猛兽蛰伏的姿态,而后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同撞来的南子笙擦肩而过!
疾风扑面而来,南子笙下意识偏过头去,带她定身凝神,陆流斓早已飞快跃起,大笑着漫步房顶瓦墙而去。
南子笙气急,忽感耳畔又一道清风拂过,一袭蓝衣便在她眼前从隙间穿行而过!
她伸手要抓,怎料南庐渊的姿态虽然轻柔,却也极快,那顺滑衣衫只在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便骤然远离,追随着前面的红衣去了。
这寒凉冬夜的幽幽宫道上,又只剩她一人寂寂地站在原地。
她忽然觉得这冬日,真冷。比当年父王驾崩,她躲在宫人身后看着那些狞恶嘴脸时,还要冷。
她的脸色黯了黯,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朝着李相府邸去了。
.........
...
元日过后,很快便是上元节。
自上次被南子笙堵了道后,南庐渊鲜少再独自从宫中回来,多是托苏葑在宫门驾马车等他。
偶尔马车里还藏个凑热闹的陆流斓,他也并不感到多意外,也便由着她去了。
上元日如期而至。这一日既是花灯节,也是正值少年岁数的公子小姐们相互认识、互赠信物的日子。
陆流斓早早便被帝相府中的侍女撺掇着换上了华美的衣裳,披上了挂着许多橘红挂穗的银狐裘,梳好了姑娘头,又簪上了松柏楼阁形状的钗子,佩戴了双燕戏珠耳坠,整整齐齐地收拾一番,又随着她们将自己藏在偏房吃喝享乐,直到傍晚的暮色将天边的云霞层层尽染。
这一日南庐渊有许多事务要忙活。京城向来有宵禁,然而上元节是允准通宵玩乐的。故而今日的守卫要比以往更多更严,光凭李阳关一人自然捉襟见肘,故南庐渊一大清早便去安排各部辅佐李阳关了。
直到远处红霞褪去,绚烂的紫云占据了整片天空,陆流斓才听到外头似乎有仆人的笑闹,还有七嘴八舌的敬称,便心知是南庐渊回来了。照惯例是要先沐浴更衣的,因此脚步声先往主宅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又听到有侍女取笑道:“陆姑娘就在府中,还请家主亲自找寻的好。”
以南庐渊的木讷性子,固然是不屑于参与这样的小女儿嬉戏的罢?陆流斓暗自揣测道,然而她只听到一声“嗯”,便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南庐渊朝着偏房走过来了。陆流斓的心里仿佛有砰砰地一阵小鹿乱撞,分明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却令她在不觉间屏住了声息。
什么时候......
忽而有指节轻叩门扉声,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轻轻的三下,而后复三下。陆流斓几乎能想象到,门外的南庐渊会秉着一张怎样冷静克制的脸,掩盖他满眼溢出边框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轻轻敲着门,不惊扰到这扇门后面的他早已察觉的人。
分明她早将屋中的灯灭掉了,可是还是有丝丝缕缕温暖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循着光,打开了门,屋外的男人立刻下意识地将手掩在灯上,不让这突然的亮光闪到面前人的眼眸。
“你办完事儿了?”她轻声道,在男人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朦胧的身影。
“办完了。夜里是臣子们自由赏乐的时候,故我特意来问问你,”南庐渊笑起来,他多是 公事公办的疏离笑容,可面对着陆流斓这一笑间,温柔至极,仿佛春日冰雪消融,“——可愿意同我一共游街赏灯?”
陆流斓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自己的面颊像是要烧起来,一抬眼对上这男人专注的眼瞳,让她更加窘迫,于是绕着弯子试图缓解自己的窘态道:“上元日男女同游的那都是家眷伴侣,且不说有没有人认出我并非南商人,就是你这并未定亲便金屋藏娇就够人参你一本戳穿你脊梁骨的了,你真要和我一同去?”
南庐渊无奈道:“听你一说,我确实卑劣至极,没什么资格教训长公主。不过你和子潺见面的后一天他便同西唐太子发了书信,前几日你们太子同意放你与我订亲了。”
陆流斓一愣,而后双目圆瞪,不敢置信道:“那个老面团子竟然问都没问我就把我嫁人了?你也不告与我一声?”
南庐渊惊愕于她作为太子的下臣竟然能直呼其为“老面团子”,不过还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回了她的话:“是,西唐太子回信道,为表诚意,今年先让我们订了亲,等两国正式互通时,便由子潺和他亲自主婚。”
陆流斓跺了跺脚,闷闷地一把夺过南庐渊手中的提灯,道:“你们算计的有够深的。既如此,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应了你吧。”
南庐渊仿佛知晓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便让苏葑备马车,而后与陆流斓并肩同行。
一路到了最是繁荣热闹的春和街,长街两侧尽是琳琅满目五彩斑斓的花灯。不光有供人赏的,还有供人猜谜的。四国都会过上元节,然而风俗并不相同。陆流斓看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了,才随着南庐渊下来,并肩漫步在这应接不暇的华光中。
“看来这上元节,除了北秦国,大家都会摆花灯的。”陆流斓接过提灯小童递上来的荷花灯,从袖中掏了一点碎银子放在小童手中,随口感叹道。
“在四百多年前,北秦的风俗和别国差的并不太大。”南庐渊回绝了一位姑娘递上来的花灯,下意识帮陆流斓挡住了拥挤的人潮,还不忘柔声回复她的话。
陆流斓被他这话勾起了兴致,便往下接道:“我国非王室不得阅览古籍,愿闻其详。”
南庐渊便依着她道:“自大一统白泽国崩颓后,先是一分为三,即商、唐、魏。约一千二百年前,据传由白泽后人燕归庭建立秦。这是最早的四国,以魏为尊,秦最次。后魏分三家,江、孟、丘穆陵,丘穆陵并入秦,商、唐同位,魏、秦次。约八百年前,江魏崛起,并孟魏,重归三国鼎立一国落后之态。到约四百年前,丘穆陵夺燕氏秦,攻破魏三城领土,才有今日商、唐并立,秦、魏稍次的局面。”
陆流斓点一点头,明了道:“边牧统治北秦并不长久,也不是老牌政权,虽强势,但后力不足,才有今日族群混乱之危难。”
南庐渊欣然应道:“正是此理。”
陆流斓摆弄着手中的荷花灯,看它一开一合,却是心思放在了同南庐渊的谈话上:“单打独斗必然是不行的,若真要长远,四国必须要找寻联合之计啊。”
南庐渊并未答复。人人皆知征战不是最好的方式,然而四国同心又岂是说能做到就能做到的?
忽而一道白色身影从他眼前一闪而逝,他下意识伸手,却只碰到了前面赶灯会的白丁。
那人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他还未听清,便听身侧骤然响起的惊呼,而后巨大的华灯群在他眼前升起,纷纷扬扬如漫天星辉般朝天际飞去。
他便放下心中疑虑,朝着陆流斓笑道:“那是祈愿灯,许个愿罢。”
陆流斓仰头看这漫天灯火,光亮映得她的眸子星星点点,好似蕴着一条星河。然而她略一抿唇,轻声叹道:“我不信什么妖魔神佛,我只求日后,无论前路如何,我都能坚持事在人为的意念。”
她低下头来,不经意间对上了南庐渊的眼眸。
这茫茫万千世人,包她在内皆仰头观灯,然而南庐渊的眸光,至始至终都在她身上。
她心中轰然炸响,满脑子只有南庐渊望向她时那双清澈的眼。
她正要说些什么,余光一闪,对上了一双充满恶意,仿佛淬了毒的眼眸,让人无端联想到致命的毒蛇。
她心中一凛,再细细看去,只见到是李相家的家眷们。
然而她印象里,并未与这个家族交恶,甚至未曾说过几句话。
南庐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看见李相那张苍老圆滑的脸,他的眉心轻轻皱了一下,伸出手臂将陆流斓带入怀中,以宽袖阻断了对面望来的眼神。
李阳关和苏暮雪不在李府的队列中。他们此刻应当跟在南子潺的身侧,一同游街才是。
李相也隔着人群望见了他,于是像模像样地朝他行了一礼,身后的李氏家眷们亦学着李相的姿态行礼。
南庐渊神色微微一动,越过李氏的女眷们看见了站在靠后一些看不清脸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总教他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然而李相行了这么大的礼,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若再不走,恐怕会引起骚动。故虽南庐渊心有困惑,还是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因此揽着陆流斓便半推半就地随着人群走远了。
在走着的时候,忽有人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撞了他的肩头一下。他正疑惑,忽而感到有团什么随着他的肩头滑落。他伸手去接,只接到一团皱巴巴的布条。
他心下愈发疑惑,悄悄将布条收入囊中。
而后,抬眸间,一张含笑的、长着双狐狸眼、鼻端右侧有颗小痣的男人的脸,在他眼前展现,又泯然于拥挤的人潮里。
那不是南商人该有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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