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鹿

层楼望,春山叠 拾壹.美人祸(2)

    
    这么一转眼下来,张沈陵走了快有一年,也不知晓这次冬宴他能不能回来看看。
    南庐渊还是日日陪在南子潺身边,辅佐他批阅奏折,同以往一样。只是不同往日的是,每到临了,他不再帮南子潺掖好被角,而是替他传唤了王后。
    王后看着像是有些显怀,想来成婚已近一年,王后有孕,这自然是正常不已的。
    距冬宴还剩俩月的时候,南子潺忽然心里发怵,夜冒虚汗,接连着一周也未能好转。南庐渊见他如此,只得先停下手头的事务,陪他到被朝廷包下的下面山庄去散散心。
    然而南子潺在山庄歇下的第二日,便在雨雪混杂的午后,在山脚下捡到了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女。
    即便南庐渊很不赞同他将这么来路不明的女人带回山庄,但南子潺觉着把一个妙龄女子扔在医馆实在不妥,加之她看着确实手无缚鸡之力,便执意要将她留在身边,待苏醒后再做打算。
    怎料女子连着昏睡了两日,而南子潺又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山庄,故回宫的日子只好往后推迟。到第五日傍晚,暖黄的夕阳透过窗棂如金粉般撒落在床榻上,少女适才在这一层昏黄纱绸中幽幽转醒。
    南子潺推开门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幕。
    那少女看着不过十四五岁,面容稚气,然而透着些娇柔如蒲柳般的动人,很能激起男子的怜爱之情。
    她看着娇俏明丽,许是年纪尚小,没有苏暮雪、陆流斓那样的气质,反倒有些小家碧玉之感。
    她跪坐在床榻上,看着南子潺,忽地就鼻尖一红,柔柔弱弱地用袖子遮着脸颊哭。
    南子潺哪见过这等事,一时手忙脚乱,被少女拉着衣角哭得梨花带雨震住了,一低头,便是少女通红的双目,要多无助有多无助。
    南子潺自打生下来就是小的那个,一直被别人看护得很好,即便是他的王后李锦珍也要大上一两岁。雪生是苏暮雪的,自然由李阳关带的多,故而这么被一人依靠着,别提有多新奇。
    南庐渊处理完事务回来,南子潺已经和少女很熟了。据南子潺所述,少女本氏萧,原本是下边村镇的一名村民,后来被人连着弟弟妹妹拐带到上元街,上元街被查时,她所在的团伙仓皇出逃,一到边郊就把他们该杀杀该辱辱,多亏惊动了戍守京郊的军队,才得以生还。
    南庐渊打断南子潺的话,抓住她话里的纰漏,眸光冷了下来,将少女的脸扳向自己,一字一顿道:“军队既然救了你们,必然也会按律令收容你们。退一万步讲,你若想得救,势必该往京城跑,怎会独自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少女不敢看南庐渊的眼瞳,一面又哭得凄凄楚楚,一面尽量撇着脸不与南庐渊对视,反而看向南子潺,咬着嘴唇可怜道:“公子,公子救我......奴家不敢撒谎啊!奴家句句是真!公子......”
    南子潺见她哭得这样惨,于心不忍地拍了拍南庐渊的手背,安抚道:“倏哥哥,你先松开手,萧姑娘伤病未愈,承受不了这一吓。况她手无缚鸡之力,连我都打不过的。莫要见了谁都这般警惕。”
    南庐渊颇为担忧地转头看了南子潺一眼,明白南子潺的宅心仁厚,虽不愿真么轻易地放过眼前这女子,到底是碍于南子潺的话,于是只得先放手,只是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少女一得了自在,便顺势倒在上来扶住她的南子潺的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呜呜地哭,一面哭一面哽咽道:“这位公子,奴家晓得你是不信奴家,可是奴家刚失去了弟弟妹妹,阿娘还不知键不健在,你却这样说,难道意思是奴家弃弟妹于不顾吗?难道......难道奴家的亲人死了,都是奴家编的吗?难不成你还是王不成,用得着奴家这般用尽心机咒家人去死?只是奴家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偶然到了此处,竟刚到就饿得昏过去,还好这位公子救下奴家。奴家没什么好相赠的,只好做牛做马地报答这位公子了。”
    南庐渊听到这里,不仅不为所动,甚至愈发明了此人多半有诈,虽是对着少女开口,却分明是在说给南子潺听:“这山庄在我们来的提前半月便会让士兵封上,故而你必然是在半月前就到了这里,倘若一到此地便昏倒,如何能活到现在?况就算我找不到证据来驳你确实没有恶意,你也没资格呆在他身边,出去后我自会将你交给李阳关将军,寻个好去处放你离去。”
    少女听了,脸色一白,又忍不住泪眼婆娑地仰头看南子潺。
    “看他也没用,南商不比西唐北秦,愈是下面,风气愈保守。你既然说自己出身农家,又怎会见了个男子就往他身上搂搂抱抱,你分明知晓这要浸猪笼的。”南庐渊脸色很冷,眼眸愈发清浅,仿佛里面要透出剑的寒光来。少女被这眼神吓得立刻松开手缩在床角,哆哆嗦嗦一时间竟忘了哭泣,“看来这山庄也不清净了。子潺,现在就收拾行囊,把这女子交由山脚官兵即可。”
    南子潺欲言又止道:“可是,倏哥哥......”
    南庐渊动作利索地开始整理他的衣物和随身携带的武器,面容冷硬,不容置换道:“你已经延期了,听话。”
    南子潺看了看少女,虽然还是有点舍不得,但也明白南庐渊的猜测是有道理的,不论这少女如何柔弱,她毕竟话里漏洞百出,还是早日交给官府的好。
    少女躲在被子后,恨恨地瞪了南庐渊一眼。
    南庐渊似有察觉,转过头,面无表情地与少女对视。
    少女连忙移开眼睛。
    .........
    ...
    下山这段路,少女几次三番想挨近南子潺,都被南庐渊有意无意地拦下来,直到了山脚,便被扔给士兵,让他们转带到张相或是李阳关那里,任他们安排去处。
    回了王宫,王后早已等在宫中,为南子潺接风洗尘。王后有孕,关乎到未来南商的国运,南子潺自不敢怠慢,少女的事便被他很快搁置到一旁。南庐渊见此,才松了口气,暗中吩咐人去盯紧了那个少女。
    到夜里下人回来,说少女已被京城一户大家族收养,南庐渊才稍稍卸下一点防备,南商贵族不乏有这样做好事的,只是他还是有所顾忌,按理说一般人被收养怎么也要个三五天,怎么这少女却如此之快?
    直到下人监视了三五天,确没有异样,加之冬宴愈发逼近,南庐渊才把这事就此放下,转投入繁忙的事务中。
    冬宴的前一周,南庐渊接到消息,提前带陆流斓赶到了城外,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同西唐的两位使臣打了个照面。
    使臣拉开斗笠上厚厚的黑纱,露出一张宛若神佛的面容来。
    他迎着南庐渊的眼神,抿唇轻轻一笑,行了南商的礼节。
    南庐渊连忙回礼,陆流斓在边上道:“太子不必如此。”
    南庐渊瞳孔巨震,不可思议地扭头去看陆流斓。
    陆流斓冲他点一点头,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偷跑出来的西唐太子,陆霜明。”
    陆玉字霜明,西唐的太子,生得一副仁慈模样。陆流斓曾说过,西唐的王族都长得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有齐王与众不同,许是更像母族一点。
    陆霜明笑得眉目弯弯,愈发如神明般动人心魂,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美貌,确实和南商人的面孔不似:“司徒,入乡随俗。”
    陆流斓撇了撇嘴,绕过陆霜明,对他身后的人啧啧叹道:“太子,你也太大胆了,自己来也便算了,把西唐的兵马大将军也一并带来,置西唐安全于何处?”
    陆霜明以手握拳置于唇畔轻咳一声,缓缓道:“这你可冤枉某了。此次赴南商,秦焦尾才是使臣,某是沾了他的光,偷偷溜出来的。”
    陆流斓连连乍舌。
    南庐渊听这话,大约也明了陆霜明是个平易之人,想必也不喜什么大排场,不然不会就这么俩人偷偷跑来南商,于是朝陆霜明和秦焦尾行了一礼,便带他们避过守卫的盘问,遣人知会了南子潺,进了王宫。
    除开陆流斓,南子潺是头一次见西唐人,更料想不到这一见就是西唐的太子爷。因此震惊之余,不免多舌道:“你们这么些人来,不怕本王是阴险毒辣之人,乘机取了你性命吗?”
    陆霜明笑笑,虽未回头,却眼疾手快熟练无比地一把按住身侧秦焦尾拔刀的手,用力把尚未出鞘的刀按回去,无奈地低声道:“听话。”
    秦焦尾闻言,不动声色地盯着南子潺,还是依言把刀按回去。
    陆霜明朝着被惊到的南子潺赔笑道:“焦尾当年被某救下的时候是不正派的江湖门派训出来的杀人利器,虽然如今已改了不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玩笑话,南商王陛下不要同他计较。”
    南子潺便打圆场道:“自然。殿下能得此等人相助,既是他的福气,也是殿下你的机缘。只是如今你们来得突然,来不及备住所,如若不嫌弃,本王收拾一座偏殿与你们二位暂住。”
    陆霜明行礼道:“那便有劳南商王陛下。”
    几人散后,陆流斓同南庐渊一道回府,忽地窜过一个猫儿,把两人着实吓了一跳。
    陆流斓抬头望月,喃喃道:“只盼着今年不要再有什么事便好。”
    言尽,她感到手掌被人缓缓握紧,转头便见南庐渊目光清浅,听他道:“我在。”
    于是陆流斓也便莞尔一笑,回握这个男人的手,应声道:“我亦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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