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李阳关被贬庶人,发配京外,妻子皆随往。
南庐渊自请定罪玩忽职守、蔑视君主,待冬宴结束后,被连打了五日六十大板,浑身筋骨皆损,到第三日,甚至口吐心血内力絮乱,险些命丧于此。
刑毕,剥夺一年俸禄,禁足在府自省思过三百六十五日,方能回归朝堂。
至此,市井庙堂始有言语,无数双贪婪的眼紧紧盯着那朱色的宫墙,暗中蛰伏着,窥探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
大过年的,城门口冻死了一头野鹿。
.........
...
在朦朦胧胧的雪色中,一身鹅黄小袄的陆流斓扶着南庐渊自屋中至庭院坐下,一群猫儿不知从何处窜出,绕着两人的脚直打转。
“腿还站不住吗?”陆流斓给他的膝上垫了一层垫子,又从苏葑手上接过小暖炉,试了试,确认不会烫伤了南庐渊,才将它放在南庐渊膝上的垫子上。
南庐渊费力地挪了挪腿,双腿都软趴趴地,使不上力气:“能勉强走几步,但还是不能久站。流斓,劳烦你去宫里寻侍卫长为我取宫中的消息来。”
陆流斓转头看了苏葑一眼,明白过会儿会有人来为南庐渊施药。那过程会相当痛苦难熬,南庐渊此举是不愿她担心。因此应下,逗弄了猫儿几句,便接过侍女递上来的银狐大裘披上,带着几个人往宫中去了。
此时,距冬宴过后,已有两月有余。很快要到二月,然而南庐渊的身子还没有什么起色。那统共三百大板实在是太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然而若非如此,落在南子潺身上的闲言碎语恐怕只会更多。
受刑后的当晚,南庐渊在病梦中惊醒,于夜色中窥见桌上压着一封信,出自璇玑顾霜华。此后便有璇玑阁派医师来为他疗养身子。
只是效果虽好,到底是太疼。每日这半个时辰的施药,便要全身撕心裂肺地疼上两个时辰。
近来他伤势好转,疼痛消退,除去刚开始的半个时辰如蛊虫噬体般钻心,剩下的倒也能忍。这些时候他都会找些借口打发陆流斓出去,不愿让她听见自己痛苦的呻吟声。
很快苏葑来报,说医师到了。紧接着一位男子缓缓走近,直到到了南庐渊的身前,才放下重重的药箱,给南庐渊行了个礼。
南庐渊不太能站起来,只得弯下腰费力地张开双臂扶他起来,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医师起身,为他把脉,少顷,收回手道:“大人恢复的不错,只是这几年里不太能急行和习武了。倘若保养得好,过个五六年,还是能恢复如常的。药再贴个三五天便行了,日后多加注意,不可食辛辣,也不可受寒受颠簸。”
南庐渊笑了一笑,心下对自己的身子状况了然,况且他既然已位及人臣,以后用得到武功的地方也不太多了。只是难为了陆流斓,这段时间多有不便,还得依靠她些。
医师给他的腿和背脊施了药,顿时,一阵寒意渗透进他的骨髓,紧接着便是钻心的疼痛,南庐渊忍不住双手拽紧了膝上的垫子,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面容五官都扭成一团。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才从恍惚中渐渐回过神来,指甲已经陷进肉中,将掌心染红了一片。
医师朝他行了一礼,预备着要走,南庐渊想送送他,然而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他虚弱地张口,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苏葑上来,拿着一张大巾子,给他擦满头满脖颈的冷汗。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疼痛渐渐消减,南庐渊便感到背脊和腿上有种豁然贯通之感,似乎终于能使上些气力了。
不消片刻,陆流斓回来,抖了抖衣上的雪花,将大裘解下,递给一边的侍女,便径直朝着南庐渊走来,面色有些不同寻常。
南庐渊一眼便看出不妥,于是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了,才哑着嗓子道:“出什么事了?”
陆流斓坐在南庐渊身旁,先查看了南庐渊的身子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大碍了,才缓了口气道:“侍卫长说——庐渊,你先缓住气,答应我莫做傻事——当日使李阳关昏迷的人正是李相下边的,南商王陛下得知后,欲要废后,同王后吵了一架......”
南庐渊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李锦珍怀着身孕呢,就算有天大的事,南子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要废后!那少女的风波还没过去呢,他此举,不是给别人抨击他的把柄吗?
况且李锦珍也没做错什么......倘若李相这一系列事都没告知过她的话。
然而他看着陆流斓的脸色,还有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便暗叫不好——恐怕事情比这还要糟糕。
陆流斓打量着南庐渊的眼,还是接着道:“吵架的时候,南商王没控制好情绪,扇了王后一巴掌,把王后推到桌角,致使王后昏迷。太医院的人说,王后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话音未毕,她便一把按住挣扎着要起身的南庐渊,低声道:“庐渊!”
南庐渊挣扎着撑着座椅想要站起来,现在就进宫,将这个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南子潺揪出来一顿臭骂......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如今是在干些什么!他难道是嫌弃自己当君王当得太久了吗!
然而他如今重伤未愈,摆脱不了陆流斓的禁锢,于是只好气馁地坐回去,还是满脸怒容地朝着苏葑道:“帮我传个信给陛下,让他来帝相府一趟,堂堂君主干出这样的事,不怕被人耻笑!”
但苏葑未动,只是满脸为难地望向陆流斓。陆流斓担忧南庐渊气坏了身子,但还是劝道:“你这一年里,都没资格面见陛下的。我替你再走一趟,转话给南商王吧。只是他若不愿见我,那你也不要生气。”
南庐渊心里堵得慌,然而也不得不如此,妥协道:“好。”
然而正如陆流斓所料,南子潺对她的到访闭而不见,让陆流斓连吃了四五次闭门羹。
市坊有言,传南商王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果然在这恶臭名声的“照拂”下,南商同西唐的合约被迫中止。四月,南庐渊刚过完二十又一的生诞,西唐便传来陆流斓父亲病危的消息。
所谓祸不单行,不过如此。
父亲病危,身为儿女不得不归。陆流斓晓得南庐渊如今的难处,但也不能不见父亲最后一面,况且身为司徒家唯一的女儿,守灵的责任也要落到她身上。于是陆流斓只得先和南庐渊告别,约定待南庐渊复职,稳定好南商的安定后,便去西唐找她。
南庐渊心知她丁父忧,心下定然不好受,却也没法在这时候陪同前往。只得为她亲自打点好一切,又拖着这身子,亲自将她送出城去,连送了几十里路,直到再不能送,才目睹着陆流斓的车驾在眸光尽头消失。
所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不舍,想必便是如此。
回到府中,偌大的府邸一下子空了不少。分明只是离开了一人,却好似一下子冷清下来,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南庐渊感到有些不适应,才忽地记起,之前的帝相府,原本就是这样子的。他在这帝相府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如今日一般觉得如此孤寂。
想来是陆流斓的有趣和欢笑,让这里显得有了些人气吧。
李相已被停职查办,如今朝廷职位空缺严重,南子潺还几次三番将他的人打回去,这让南庐渊感到十分棘手。
李锦珍的状况更不好。自打她肚里的孩子没了,同南子潺交涉无果以后,她对南子潺的态度便急剧恶化。南子潺虽然迫于压力留着她王后的位子,却收回了她的王后玉玺,再未踏进她的宫殿一步。
即便是南庐渊亲自传给南子潺的书册,也被他写了几行字便送回。即便这中间他真的肯来帝相府一趟,也什么都没同南庐渊讲,甚至不多言语,只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底下淤青深重。
“子潺,别把李相的罪过,压在你的王后身上。”他这样劝诫南子潺。
然而这位少年君王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再未表现出什么,只是在走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同他说:“等你回来了,便教我如何把这南商治好吧。”
南庐渊见他愿意悔改,倒是心里高兴不少,想着他应该是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了,便也松了口气,觉得这几个月堵在心里的郁结消散了许多。
只是......子潺的脸上脖颈上为何多了些红疱疹?是近来宫中的饮食热性大了些么?
后面侍卫长再传消息给南庐渊,便是南子潺合理安排官职、愈发勤勉的话了。南庐渊不登庙堂,在市井间,也能听到关于南子潺的传言在往好了发展。
只是南子潺同王后的关系,还是未有好转。
至于红疱疹,太医院也只是说是热症,并无大碍。
然而南子潺的身上脸上,红点愈发多起来,甚至还有了溃烂。
一转眼又入了冬,想来到时会消退。
再过两个月,就该到新年了。内务府已送来了新一年的官袍,而南庐渊也预备着回归朝廷。
他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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