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任何一刻,能让苏典觉得,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精疲力竭,血流将尽,伤口痛到酥麻,浑身上下,仿佛连动弹半分,都变得困难非常。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油尽灯枯奄奄一息似乎随时便要撒手人寰的当口,恐怕都很难再有什么挣扎求存的意志,大多只能在心里问候贼老天一家老小,然后不甘憋屈却又无奈地闭目引颈待死……
可苏典偏偏不是这种轻易便向命运折服的人。
浑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累累剑伤,衣衫遍布鲜血,灵源枯竭,心力几乎熬干,但苏典却硬是凭借一分不屈的毅力,强撑着不倒。
尽管俊脸因剑伤带来的阵阵痛楚而扯的抽搐不止,然而他的嘴角却时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似嘲讽又如不屑的淡淡笑意——
只听他仰天发出一阵令人听觉血气上涌的长啸,蓦地朗声清笑道:“任尔剑气震乾坤,王图霸业皆有终。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
此时此刻,苏典脸上所表现出的那种浑不在意的洒然不羁,竟而令场中诸人包括白衣负剑的萧逝水,都不禁产生片刻的心折……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豪情,自发而毫不突兀地,由萧逝水等人心中慢慢滋生。
“不能任他再继续纵情抒发下去了!”连隐隐触摸到道基期的萧逝水,都感觉到自己的道心,似乎被眼前这个看上去才不过只辟谷初期修为的少年所影响。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扬起了手中的那柄乌青色的玄铁重剑,本能地一剑劈向苏典的面门。
这毫无花哨却又霸气十足的一剑,将苏典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完全笼罩在内,在这一瞬,场中的所有人包括苏典本人都认为,这一回,他苏典将在劫难逃。
但就在那柄重剑即将劈中苏典,后者甚至已闭上了双眼静待死亡那一刻来临的关键时期,那只被所有人都忽视掉的瘫软在一旁的飞天石犼,陡地凌空跃起,脖颈倏忽前探,再顺势一扭,霎时便将苏典整个搭上了自己的鼋背,旋即聚起体内最后一股气力,撒开麟足,拼命朝峰顶那方祭台上飞速逃去。
萧逝水一声闷哼,手腕猛地一抖,剑尖瞬间挑起一块巴掌大小的锋利尖石,凌空对准那亡命逃窜的飞天石犼后背,弹射而去。
他的人,便在同时,化作一抹白影,健步如飞,将自己与飞天石犼的距离,越拉越近。
薛通天等东荒四魔,如何肯甘人后,遂各自将身法展至极限,步萧逝水后尘,紧追直下。
尖石擦体而过,飞天石犼只是晃了晃狮身,接着继续疾驰遁逃,不改初速。
终于,在强撑着驮着苏典攀上了那座方圆百丈的祭台,飞天石犼连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也耗尽,无力地瘫倒在垒台的藏青色祭石之上。
一袭白衣,若谪仙降临的萧逝水,面沉如水,就那么将乌青重剑的剑尖搁地,拖着重剑,一步一步地向几番挣扎却再爬不起来的飞天石犼和苏典,走了过来。
剑尖划过祭石,传来阵阵刺耳的“刺啦刺啦”声。
这种难听的铁石摩擦音,仿佛铲刀刮过脏腑,似乎将人的心都给揪成了一坨。
乌青重剑也不知是何等材质所铸,竟在硬度堪比精铁的祭石上,留下一条寸许深的醒目划痕。
萧逝水的声音冷漠到了极点,道:“萧某生平经历大小战共计七千六百五十四次,斩敌一千二百三十四名,其中单只聚灵期便有近千之数。但这些陨落在萧某剑下的亡魂,哪怕是那名道基期的妖修,却没有一人能像阁下这般棘手,令萧某如此疲于应付!”
“萧某相信,若再给你个十年八年,待你修为大进,恐怕天下间能够制住你的人,将会更少。”
萧逝水平静地望着祭台上已然奄奄一息的苏典,淡淡地道:“所以,像你这种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的极度危险分子,萧某往往都是第一时间扼杀在摇篮之中,绝对不会给你半点崛起的机会。”
说罢,长剑凌空摆过一个诡异的弧度,就要对准苏典的心窝,重重扎下。
“呜呜!”
飞天石犼蓦咆哮一声,猛地将一股兽焰喷向萧逝水,再冲他龇牙嘶吼,恐吓状十足。
只可惜它的兽丹刚刚自爆,这时喷出的火焰,威力连平时的一层都不到,又如何能对萧逝水构成威胁?
白衣飘飘仿佛谪仙临尘的萧逝水,根本连看都不看,身子就那么随随便便一转,便即巧妙避开袭来的兽焰,刺向苏典的长剑,方向速度不改,依然直指他的心窝。
“噗”!
剑尖刺破苏典的肌肤,溅起一股耀眼的血花。
正当萧逝水再要将剑尖向前送出数寸,彻底结束面前这个心智潜力令自己都隐隐生出一丝忌惮的奇装短发少年的性命……
“嗷呜”!
蓦然,就在这时,那飞天石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地一个箭步纵起,陡地张开血盆大口,誓要朝萧逝水的咽喉,狠狠撕咬下去。
“孽畜!”萧逝水不屑地冷笑一声,一把拔出刺进苏典心窝的长剑,再反手逆向一劈,顿时便“嚓”地一声,将飞天石犼左侧展长可达半丈的赤金鹰翼,给生生斩了下来。
黄金血遍洒如雨,染满了方圆十余丈的祭台。
“嗷呜”!飞天石犼发出一道令人听觉毛骨悚然的痛极惨嗷,却仿佛似发了疯一般,居然又一次纵起,继续龇起那两对可怖的尺长獠牙,再度啮向萧逝水的咽喉。
“既然你刻意寻死,那萧某又何妨成全于你!”
萧逝水目光阴沉无比,眼中的杀机浓郁的阴怖瘆人。
“叮”!
长剑硬生生被他抖出一道振聋发聩的剑吟。
萧逝水以双手握剑,剑身摆成一个当空纵劈的姿势,觑准凌空扑来的飞天石犼,毫不犹豫地一剑劈向它的眉心。
“噗”!
黄金雕刻的犼身,在萧逝水那柄乌青重剑之下,竟仿佛豆腐块般不堪一击,瞬间便被摧金断玉的剑刃,由首至尾,给生生劈成两半。
可怜一心护主的飞天石犼,还没来及发出一道临别的惨叫,就这么被萧逝水一剑斩杀了兽体及兽魂。
“啊”!
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拼死护住自己的飞天石犼,被萧逝水一剑劈成了两半,苏典蓦地仰天悲呼一声,衣袂无风自鼓,浑身青筋根根暴突,双眼通红,头发倒竖,状似疯魔……
他从喉咙发出一道低沉而沙哑的低“嗬”,声音仿佛来自地底的九幽炼狱,让人听觉一阵毛骨悚然,一字一句森然道:“既然你们一心要将我们逼上绝路,那就索性陪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只见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爬上祭坛正心的那方祭台,脸上竟露出一副让人看觉头皮阵阵发麻的狰狞,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笑意,蓦地伸出右手,一把按在祭台中心的那只四足方鼎龙型刻雕上,接着用力一拧……
“咔嚓”,仿佛硬物碎裂的怪音,突兀至极地由四足方鼎内传出。
旋即,众人便骇然发觉,脚下的祭坛,以中心的祭台为源点,逐渐向四周开始蔓延,最后竟带动整个方圆百丈的祭台,剧烈地晃动起来……
那感觉,仿佛,脚下的这座以藏青玄石打造的祭坛下,有什么逆天的东西,在突破封印,即将要破土而出。
“是魔神封印,该死的,这个天杀的挨千刀的,他打破了魔神顾留方的封印!”
卫铁衣再顾不得什么翩翩佳公子形象,蓦地一蹦三尺高,如泼妇般指着祭台上如恶魔一般的苏典,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
薛通天、申屠岳和柳琵琶三魔,同样用既惊且怒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这个比魔鬼还要可怕三分的短发少年,脸色难看之极。
都说他们东荒六魔是封坛大陆恶贯满盈、能令小儿闻而止夜啼的邪魔歪道,但比起这个逼急后顾不得管自己释放的是否是祸乱修道界的绝世大凶、连魔神封印都敢直接打破的恶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哼”!
就在这时,忽听祭坛下突然传来一道令人灵魂止不住战栗的闷哼,音若金石爆裂,仿佛滚滚惊雷,直穿云霄。
顷刻之间,整个十指峰如遭万雷齐轰,竟由中心祭坛开始,逐渐向外延伸出道道醒目的龟裂,裂痕密集若蛛网,霎时便扩展至条条纵横交错的可怕壕沟。
而那方祭台,则更诡异地以一个肉眼可辨的速度,不断向上垂直凸长,只在短短的刹那光景,就升高了将近十丈有余……
“蓬”, 在凸升到将近十五丈后,垒台的藏青玄石终于不堪负荷,彻底爆裂开来。
这个时候,场中的众人,才骇然见到,从那方爆裂的祭台下,忽然向上缓缓探出一根井口粗细的枯黄巨指来。
那巨指乃是血肉所铸,透过薄如蝉翼的指皮,可清晰地瞧见其内根根壁柱般的经络血管……
这一幕,只让一圈虽称不上博古通今、但对整个封坛大陆的东荒西漠南岭北原也算小有见识的聚灵期高手们,震惊的无以复加。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才真正让他们感受到什么叫做惊怖。
那根粗及井口的巨指,方凌空探出丈余之外,接着,便见另一根尺寸相近的巨指紧跟着破石而出,再是第三根,然后是第四根,最后是第五根……
只是眨眼的瞬息光景,一只山岳般的擎天巨擘,便整个横垣在众人的眼前。
连番持续的视觉冲击,直让萧逝水等人震撼到麻木,甚或连表现出几分骇然与恐慌都欠奉。
巨擘的掌心盘膝端坐着一位白须飘飘的老者,老者长发随风披散,面色红润,丝毫不显老态龙钟,神态可掬,看上去颇为慈眉善目,突然冲众人咧嘴一笑道:“一万年了,今日老夫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不成想,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你们几个前来夹道欢迎的小娃娃,哈哈,真是令老夫不胜荣幸呐!”
“咝”,饶是孤傲自负如萧逝水,乍听老者自曝的这番骇人听闻的秘辛,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一万年,他说自己被封印了足足一万年!
“是他,是他,就是他!”没想到反应最激烈的,居然是以东荒六魔为首的长着一副满脸横肉的血刀狂魔薛通天,只见他两眼无比惊恐地死死盯着擎天巨擘上,那个白衣白须白眉白发仙风道骨俨然谪仙临尘的耄耋老者,声音竟隐隐有些打颤。
“他是谁?”
萧逝水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乌青重剑,一字一句沉声道。
不知为何,这名破开祭坛藏青玄石而出的老者,突然令他从心底感觉到阵阵的不安……
尽管对方此时表现的如何慈眉善目人畜无害,但萧逝水总有一种对方是刻意伪装的错觉。
“如果我没有猜错,”蓦地,就在这时,忽听那个始终如同木桩般杵立在一侧的冷面劲装大汉,用一种低沉地可怕的声音,道:“这只巨擘,正是万年前被封印的魔神顾留方那只握剑的右手!”
“是他!”萧逝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有关魔神顾留方曾经纵横捭阖、睥睨天下、唯我独尊、搅得整个封坛大陆修道界动荡不安的事迹,他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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