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铁石哑声呜啸,身子轰然跌落,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忽然剧烈抽搐了起來。后颈银针带來的刺痛更甚,但他却连半点真气也已无法凝聚。
缓缓地,金衣侯将大剑重新抗到了肩膀上,冲着辛铁石优雅地鞠了个躬,微笑道:“想必这一战会让你对我要杀你的决心有所了解,那么……就赶紧证明自己的无辜吧。”
他再度转身,对阎王神医笑道:“惊扰了神医,实在罪过。”说完,他长歌道:“大好头颅今犹在,只惜流年岁月改。试唤名刀斫头颅,不倩红袖空酒杯……”长歌未已,他踏着晃银迭雪的湖波清月,渐渐走远了。
辛铁石心中涌起一阵怅惘,被这歌声一唱,他身上的伤痛似乎轻了些,心头的苦楚翻涌而起,一时不能自已。阎王神医走上前來,在他的颈部前后左右拍了几下,那银针就犹如小蛇一般,扭动着从他的后颈弹了出來。
银针才一离体,辛铁石长出了一口气,就觉身子空乏,心头烦恶,连一丝力气都沒有了。
他所有的力气都仿佛随着这银针的抽出,完全抽离了身体。辛铁石努力地张开眼睛,只觉眼前一片恍惚,连那轮明月都看不清楚。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坚持不了多久,也许就是下一刻,他就会永远睡去,再也不能醒來。
阎王神医淡淡道:“想不到这个杀手倒很理解生死的精髓,‘头颅要倩名刀斩’,倒能得我之三昧。”
辛铁石几乎哭了出來。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做医生的,为什么口口声声的都是死。这样的人凭什么叫神医?他忽然很想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神医了。
他简直就是阎王,而不是什么神医。再让他“治”几下,只怕自己当真变成鬼了。
阎王神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有我在,你变不了鬼。”
辛铁石大骇,难道阎王神医竟会传说中的读心术?
阎王神医不再理他,道:“现在我先用针灸之术将你的伤势遏制住,屏住你的气血,免得飞血剑法引起的戾气反冲心房,加重你的伤势。然后再用草药培养你的元气,增补你失去的精血。等猎到懒龙血之后,我再将你这条胳膊治好。只是这针灸之术有些疼痛,你且忍一下。”
辛铁石点了点头。
痛有什么可怕?他斩断了自己一条胳膊,然后又被阎王神医如此恶整,几乎丢掉了一条性命,还怕什么疼痛?
阎王神医放下背后的玉匣,打开來,抽出十几根银针,命辛铁石在湖岸上躺好了,先下了八根针,将他的四肢钉住。辛铁石就觉那针才一入体,自己就仿佛被点了穴一般,身体再也无法行动分毫。反正性命早就交在了阎王神医的手中,管他要做什么呢!
阎王神医跟着取出几根针來,头一根针长一尺三分,阎王神医提起來,缓缓从他的眉心插了进去。
辛铁石只觉心惊胆颤的,他眼睛紧盯着银针缓缓落下,竟然完全沒入他的脑颅中。然后阎王神医又取出一枚针,约两尺二分,向他的心口插了进去。辛铁石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心房**跳动着,然后被这枚银针缓缓刺破,再贯穿而入,虽然的确沒有半分疼痛,但亲眼看着这些针刺进自己的身体,却仍旧不免紧张。
阎王神医一枚枚银针刺下,分别贯入辛铁石的脑、心、肝、脾、肺、肾、胆、腹,道:“我用玉阳针按先天八卦钉住你的内腑,再用青阴针按后天八卦钉住你的四肢,按照先天后天相生相成之理,隔绝你的气血,使你的伤势不会影响你的根本。只是先天后天强行分开之后,便会滋生大痛苦,你要小心了。”
辛铁石点了点头,他尚不是很在意,突然之间,他吸进去的一口气就宛如烈火一般轰然燃烧而开,随着他一吸之间,滚滚怒涌,穿过喉管,直达肺部。然后在肺中化成极为细小的火舌,强行跟血液融合在一起。他的血液立时就沸腾起來,变成滚水一般,从身上那细小的血管开始,渐渐越汇越大,火山喷发一般直贯入心房中。
这一下,辛铁石几欲晕了过去,那烈火、滚水层层不休,在他身上猛烈地轰炸着。这烈火地狱一般的罪受了半个多时辰,阎王神医方才将那些银针取了下來,辛铁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忽然发现,他身上的伤已不那么痛了。
伤仍然是伤,只是痛楚大为减少。但他丹田中却一片空空荡荡的,这些年來性命交修的内力,却是半点也沒有了。
阎王神医并沒有解释为什么这样,辛铁石也沒有问。到了现在这地步,除了听阎王神医的,他还能做什么?
突然,湖岸上走过來一个人。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走起路來畏畏缩缩,脚步很轻,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不住向四下看來,哪怕是涛声虫鸣,他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急忙站住,等确认了声音的來源之后,方才继续走动。
來人等到了辛铁石身前两丈远处,才停住脚步,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只是他的样子太猥琐,可实在引不起别人的好感。
阎王神医皱了皱眉,辛铁石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來人仿佛很害怕辛铁石一般,直勾勾盯着辛铁石看了许久,突然一笑,胸脯高高挺了起來:“你知不知道狮子身边一般会跟着什么?”
辛铁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那人脸色更是得意:“是鬣狗,一般狮子抓住猎物后,都不会吃完,身小力弱的鬣狗就等着狮子走后,拣一点残骸吃。狮子吃的是猎物最好的部分,但鬣狗也可以混个不饥。”他笑了笑,指着自己道:“我就是鬣狗,专门跟着杀手的鬣狗。杀手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也混了个衣鲜肚圆。”
辛铁石心沉了沉,道:“这里沒有杀手。”
鬣狗又笑了:“杀手在的时候我绝不出现,因为我是鬣狗,不想做猎物。只有杀手走了后,什么危险都沒有了,我才会出现。”
他得意地笑道:“我暗中观察了半个多时辰,发现金衣侯实在不错,这么肥的猎物一口不吃,竟然全留给了我。要知道,阎王神医这样的名人,身上怎么都藏了几件宝贝,随便都能卖个好价钱的。”他得意地笑了起來,似乎笃定知道这些全都会是自己的。
辛铁石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冷冷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鬣狗骤然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看着辛铁石的宝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慢慢地,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眼睛紧紧盯着宝剑,露出了贪婪之色:“如果我沒看错,这是青阳真君的佩剑吧?那可真是拣了宝了。华音阁主正要寻一柄真正的名剑,我若是将它献过去,他怎么不得给我一千两银子?”他越想越得意,却又不敢大声笑出,牙齿紧咬着,笑声挤了出來,吱吱作响。
辛铁石冷冷道:“只要你能拿到手,我一定会送给你。”他已看出來,这只鬣狗不但武功低微,而且极为胆小。若是他还有一分内力,就可将他惊走。可惜现在他身上连一丝力气都沒有了。
当此之际,除了虚张声势,还能有什么办法?
鬣狗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又退了一步,跟辛铁石拉开距离,笑道:“你不要骗我了,我前前后后看了半个多时辰,早就确定你一点武功都沒有!”
辛铁石哼了一声,脸上丝毫声色不动,道:“既然如此,你怎还不过來拿?”
鬣狗看着他手中的长剑,贪婪地吞了口水,笑道:“你想趁我过去的时候刺我一剑,是不是?我才不上当呢!”
辛铁石悠然道:“你若是不來拿,那我们可就走了!”
鬣狗猛然跳了起來:“不许走!你们是我的!这些宝物全都是我的,你们别想拿走!”他重重地喘息了几口,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我本早就筹划好擒你们的方法了,给你一通胡说,差点忘了呢。”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脸上神色更是得意:“这是鸡鸣五更断魂香,既然你已经沒有武功了,自然无力抵抗。我只要迷昏了你,然后再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医,可不是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他晃火折子将断魂香点燃了,点点浑浊的烟气向辛铁石飘了过來。
辛铁石禁不住渗出了一丝冷汗。身无点力的他,实在无法抗拒这迷香之力!一旦将他毒晕之后,只怕这鬣狗不但要抢剑,势必顺手将他杀了,以绝后患兼且祭剑。
危在顷刻,但此时任他想破了脑袋,却一点办法都沒有!
阎王神医却丝毫都不惊慌,淡淡道:“你知不知道,这柄剑为什么号称青阳剑?”
鬣狗饶有兴趣地道:“为什么呢?”
阎王神医慢慢摊开手,道:“因为剑柄上本來镶着这颗青阳珠的。”他手白如玉,这颗青阳珠在精白中透出一丝青气,跟更深处的红光缭绕在一起,似乎有极细的毫光从珠身上射出來,照耀着整个大千世界。
那珠子好大,几乎占了阎王神医半个掌心,不住滴溜溜滚动着,显见是绝世的珍宝。
鬣狗发出一声贪婪的怪叫,大声嚎道:“给我!快些给我!”
阎王神医微微一笑,将珠子扔到了他面前。鬣狗催促道:“快!快将剑也扔给我,我……我饶你们不死!”他生恐辛铁石不相信,使劲掐灭了迷香,快速地向辛铁石点着头,笑容满面。
辛铁石不知道阎王神医为什么这样做,但他忖度阎王神医的意思,也扬手将青阳剑扔到了鬣狗的身前。
鬣狗紧紧盯着剑与珠,一面瞟着辛铁石与阎王神医,直到确认他们沒有什么阴谋之后,他一个箭步,匆忙地将剑珠抢在了手中,怪笑道:“我的!这是我的!”
阎王神医淡淡道:“你放心好了,这柄剑与珠都是青阳真君亲手交给我的,绝不会错的。”
他不这样说还好,越这样说,鬣狗就越是怀疑,他的眼珠子一阵骨碌碌地转动,突然喜道:“有办法了!”他拿起那颗珠子,向青阳剑的剑柄上镶去。
如果是骗人的,这片刻工夫,自然无法找來恰好一样大小的珠子,只要看是否跟剑柄的镶孔是否相符,便可以确定这珠剑是否是真的了。
鬣狗实在很为自己的聪明而得意。
隐在轻纱之后的阎王神医的脸色如何,沒有人知道。
鬣狗暗暗发誓,无论这珠剑是否是真的,他都要将这两人杀掉,否则青阳真君知道他的青阳剑在自己手上,找寻了过來,那还得了?
他一面筹划着,一面将这颗珠子镶了上去。
出乎他的意料,这珠子竟然恰好跟镶孔一样大小,就如天生的一般,严丝合缝,竟无半点空隙。鬣狗大喜,这柄青阳剑是真的!他狂笑着,举着剑叫道:“多谢你们给我这么好的一把剑,那么,我该先杀了谁呢?”
他挥舞着宝剑,缓缓走了过來。
他实在非常喜欢欣赏猎物那痛恨而后悔的眼神,这让他感觉自己也是个高手了。
但阎王神医与辛铁石的脸色都沒变。
轻轻地,阎王神医数道:“一、二……三!”
鬣狗不知道他在数些什么,大概是数自己剩下的时间了吧?
就在阎王神医数到三的时候,猛然一蓬青色的火焰从青阳剑中炸开,宛如太阳一般轰然扫击而出,鬣狗一声怪叫,全身被这团青焰包住,熊熊燃烧了起來!他怪叫着,使劲拍打着,企图想摔脱这火焰,但火焰却越烧越大,顺着他的耳、鼻、口窜进了他的内腑,更猛烈地燃烧起來。
鬣狗惊恐之极,他突然使劲窜到了湖水中。青焰渐渐止息,但他的身体却成了一截焦炭,浮在了水面上,洪波涌起,渐渐推远了,就如一片败叶一般。
这青焰已夺去了他所有的生命,包括他的**,他的丑恶的灵魂。
辛铁石一时有些慨然,他缓缓走到湖水中,捞起了那柄长剑。他不敢拿剑柄,用两块大石头夹住了剑身,摔在了湖岸上。
此时的青阳剑已完全黯淡,再也沒有灼天的烈焰。但辛铁石看着它的眼神,却有些恐惧,有些敬畏。
青阳真君本就是个魔头,他的佩剑,自然也是一柄魔剑,这剑上青炎,难道就是地狱中的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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