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骑

    
    女真，女真……
    杨镐需要这场大功彻底稳固自己地位，不让竞争对手熊廷弼有翻身的机会。马林需要这场大功彻底压倒李如柏他们，去除李家几十年来在关外对马家压制。而自己又何尝不需要这场大功？
    别想了，什么也别想了。马林固然许了自己这场大功，但是一旦失败，等待自己的就是不测的命运！
    只有跟随眼前之人，只要击败女真大军！
    去他妈的，这是让人没有后路啊！
    李琦深深的吸口气，一揖到地：“马帅言重，努尔哈赤虽陈兵万人与清源河两岸，可真女真不过五六千之数，我方则就宣府百战精锐四万，大军只要次第而至，一月之内，保为陛下，为大明，为杨经略击败女真！李某愿为锋嘀，不效则甘愿军法从事！”
    马林呵呵大笑，又拍拍李琦肩膀：“李琦，你是杨经略的心腹！杨经略不会看错你！几日之内，至少东路的刘挺、西路的杜松他们都要抵达到了，军情如火，既然他们畏缩不前，那我等就碰一碰老奴，好叫天下人看看，我宣府才是天下第一强镇。”
    毛文龙七八十骑人马，只是沿着已荒废多年的官道朝北面那条谷道疾驰。每个人都将坐骑催策到最快，战马喷吐着长长的白气，昂首奋蹄。溅起大团大团的泥土，拼力朝前。
    每名骑士，从毛文龙以降，都已经扎束整齐。战袍扯下来了，露出了寒气森森的盔甲。长矛长刀配齐，弓袋撒袋都调整到了最顺手就可以取出的位置。人人都是神色急切凝重，恨不得胯下健马能跑得更快一些。
    张世弃独当百余骑，甚至数百敌骑，谁也不知道这位沉稳的小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不论从哪个角度，毛文龙都非要将他接回来不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他不能死！
    毛文龙隐隐约约有个感觉，保全张世弃，张世弃不但是如自己子侄一般，师傅他老人家的心头肉，也许就为大明保留下来另一个天下之雄，如那些自己衷心佩服的如唐之李靖、宋之岳飞一般！
    可是谁都不敢抱太大的幻想，以一当百，张世弃不过才是初出茅庐，年级十三四岁的少年，就算再骁勇，又能坚持多久？
    就算其面对的是汉兵，不是野兽一般的女真鞑子，也是纵横辽东数十年的好汉。能被老奴如此看中，十几年的雌伏，现在又作为对手卷土重来，几番折腾下来，剩下的都是锐士了。
    谷道四下，只是回响着马蹄交相践踏泥泞的声音，还有每个人遏制不住的粗重喘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遭遇顺着谷道掩袭过来的敌人。以寡敌众，不用想就知道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大家一声不吭的追随毛文龙来接应张世弃。可真不知道还能剩几个人回去！
    毛文龙突然扯住了坐骑缰绳，战马正跑得发了性子，顿时扬起了蹄子，咴咴叫着在空中乱踢几下，这才停住。在他身后骑士看自家主将如此动作，纷纷也都勒马，战马长嘶声音顿时响成一片，团团转着才算停住脚步。
    刷的一声，毛文龙已经扯出了马鞍岔子旁边的马刀，提在手中。身后骑士也都纷纷张弓拔刀，紧张的盯着前方。
    这个时候，才听见马蹄声音，轻轻的在前头响起。
    大家的呼吸，顿时又浊重了三分。死死盯着对面。现在雨雾已经淡了一些，可是视野仍然不算开阔。谁也不知道，在雨雾那头，到底会冒出来什么！
    清源县城城头。
    “不准慌。”
    戚金也顾不得县令何仙崖在场，当先走出城楼。
    夜色中的城内漆黑一片，周围一圈的城墙却一片光明，就像给清源带了一串发光的项链。
    城内西北方有三处火头，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明亮，城中梆子四起，城楼上的壮丁都在张望，草厂中轮流休息的人也纷纷起身。
    戚金对那些壮丁吼道，“城里自有人救火，守着你们的城垛，城里烧光了也不准下城墙。”
    说罢转头对旁边的一个又高又黑的壮丁道，“周二带有一个小队守着城梯，任何人不准下城。”
    周二斜背着两支标枪，听了拱手道，“遵命！”
    戚金看他两眼又道，“三中队死伤十多人，姚都头又受了伤，但三中队拼死力战，保住了清源数万百姓。你代理队长之职，要配合程虎都尉守好北门，保住三中队的这股气。”
    “大人放心，小人死也守住北门。”
    戚金点点头，回头看向城中时，西门城根附近又有两处火头。
    何仙崖声音有点发抖，“定是女真鞑子内应，不知有多少人已在城内，戚将军是否要调些壮丁去。”
    戚金对何仙崖道：“何大人勿惊，城内各坊每家一麻搭，三家一大缸，对纵火早已有备，早已告知各坊里老士绅约束坊民，任何人不得出坊救火，以避免城中混乱，有坊民自救，有衙役驰援，火情并无大碍。
    当日大人高瞻远瞩，让各坊连坐严查，能躲过清查的奸细必是少数，几个奸细不足为虑。
    清源四门以封闭两门，其余两门都有我戚家军一百人队驻守，再配以青壮，他们怎么烧也烧不塌城墙，只要城墙不失，女真就奈何不了我们。”
    何仙崖听完后，沧桑的面容仍有一丝忧愁，他抬头看着戚金低声道，“那是否需要本官去着火点查看，安稳城中人心。”
    “那自然最好。但何大人不要耽误城上的壮士的粮秣。”
    戚金指指城墙道，“大人可从北面城墙一路巡查过去，沿途的青壮看到大人亲自巡城，心也就定了，到了南门再从城梯下去查看火情，大人一趟可办两趟的事情，办完顺路回县衙安歇，明日才有精神指挥守城。”
    “倒也便宜。”
    何仙崖难得的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凝重，“希望女真来的就是一股分兵，早些往别处退走就更便宜了。”
    他说罢带着几个皂隶顺着城墙往西一路走去，途中与见到的壮丁偶有交谈，虽然城中火头仍在，但他经过之后，那些壮丁确实安稳了不少。
    戚金靠在楼柱上，一阵睡意涌上来。
    他赶紧摇摇头，这才守城的第一日，竟然就感觉如此疲惫。
    如果女真是主力前来，又如何撑得住。
    自己是如此，城中人心惶惶，百姓的状态恐怕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