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六子关切的眼神、杨业洒脱的笑了笑:“你也知道老夫将你们保下来扔到这西北边寨里面不容易吧?再选回来跟着老夫去塞外厮杀?那老夫的一片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马六子皱着眉说道:“当年高粱河一战、朝廷的禁军死伤十几万……当年的那些百战老卒几乎死了个精光!那官家……算了,这才过了几年啊?别看北边的边军打了几个胜仗,某觉得那都不算是契丹人真正的战力!这么多年……咱老西军是一点点看着契丹人在北方越来越强大的,这世上最了解契丹人的就是咱们西军!潘美、曹彬……哼、某不觉得他们能是对手!”
“不是还有老夫呢嘛?”杨业笑了笑、举起酒坛喝了一口烈酒。
马六子嘲讽的看了看东边的方向、开口答道:“那是!可他官家舍得把一路大帅的位置给帅爷不成?他敢吗?别的不敢说、单单西路军,要是能全都归到帅爷的手里、粮草器械充足,行军布阵奔袭进退不再派监军胡乱干预……至少某敢说、咱西边这一路绝不会吃败仗!”
“胡说!冲锋陷阵以死报国那是咱们武人的本分、运筹帷幄那是朝廷和官家的决断……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就给老夫带着咱这些老弟兄安安分分的在西北讨生活就是了!”
马六子的眼神一黯:‘帅爷、六子怎么不懂啊?咱们这些弟兄……活着就是罪啊!咱们这些人要不死在战场上……帅爷就始终不能让那官家放心啊……
“住口!这不是你一个指挥使能够置喙的……要死、也是老夫去死!死了也能给儿孙求一个荫蔽给自己求一个美名!”杨业的大手一把就按在了马六子的肩膀上……力道似乎很是沉重:“六子!你的心思老夫知道……不过这些话以后不可再对任何人讲出来!包括咱们这些老弟兄……事情也许不会走到那一步,如若北伐取胜、官家文武功勋得以光照千古一切都好说,大不了老夫借着这一身伤病告老卸甲、到时候老夫还可以骑马来找你们喝酒烤肉呢……”
马六子点点头、默默的给自己的老帅到了一碗酒……“帅爷!当年咱们弟兄们跟着您、雁门关一役杀得是何等快意?几百个弟兄就敢拎着刀子直捅那契丹人的上万军阵后队……擒杀那驸马都尉时那家伙眼睛里的惧意某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杨无敌……嘿嘿!那时的契丹人见到咱汉儿就有些打怵……可……可这才多少年啊?怎么现在这些胡儿开始这般嚣张了呢?”
杨业喝了一碗酒、看着四周那些老弟兄和自己新选来的亲兵卫队在互不服气的拼酒……四处都是一片叫嚷大笑、杯盘狼藉,鲜美焦香的烤肉被抬上来、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西军老卒挥舞着短刀正在分解着一块块烤熟的羊肉……只是那娴熟的刀法和精准的力道怎么看都让人有一种这厮在砍人的感觉。
足足吃喝了有一个多时辰、老将杨业到底还是有些老了……酒意熏然有些困倦,只是拉着马六子的手迟迟不愿意分开,马六子偷偷擦了擦眼角、扶着老帅去大帐里休息……然后自己返回来沉默着坐在案子后面喝着闷酒。
那个独眼老卒分好了最后三只烤羊、一瘸一拐的晃悠到马六子的旁边,闷头坐下后在马六子的手边放下了一只烤羊前腿……“呶、烤的焦香酥脆,你最爱这口!这两年省下的钱粮都拿回去接济那些老伙计的遗孤了……你可是都好久没有尝过羊肉味了!”
马六子点点头、拿起烤羊腿大口撕下一片焦香四溢的皮肉,咬嚼吞咽下去后低声问道:“怎么样?”
独眼老卒扫视了一下前面那些依旧在和西军老卒们拼酒吃喝的杨业亲兵护卫,轻轻摇了摇头:“还算伶俐、可见血太少,怕是沉不住气不堪大用!”
马六子叹了口气:“帅爷这次怕是又得被官家和潘美那厮顶到前面去……现在契丹人的皇位不稳,这不是出兵的好时机……越是虚弱受伤的老狼就越是凶残!此时出兵不好说啊……”
独眼老卒看了看马六子:“咱百石寨、还有独臂猴子的莫干寨,加上一盏灯的白驼寨,能骑马的还有六百多人!你算是最年轻的了……这六百人老帅能带走多少?这次俺也觉得有些凶险……别的不敢说、至少咱们能拼死护着老帅活着退下来!这些生瓜旦子……靠不住啊!”
马六子狠狠地撕咬了一口羊腿、眼圈有些红了……“帅爷说了……老弟兄、一个都不带!”
“啥?”独眼老卒一惊:“老帅这是想干啥?指望这些生瓜旦子能干啥?他不要命了吗?潘美和那些文官如何能信得过?要紧时候还不是得靠咱们这些老家伙来玩命?”
马六子举起酒坛狠狠地灌了一气、然后啪的一下将空酒坛子摔在了地上……“帅爷……在赌!赌朝廷还会念一点旧日情分,赌大宋这次能顺利击败契丹人收回幽燕之地!赌他这次要是战死沙场、朝廷就不会再为难我等为难帅爷的后人……帅爷、是想求仁得仁!”
“狗屁!死了还有什么人?怎么也得活下去啊!”独眼老卒老脸通红恨恨的骂道。
马六子的脸上全都是无奈和悲凉……摇了摇头、语气之中居然和老将杨业刚才十分相像:“你不懂……说多了你也不懂,帅爷难啊!难啊……这天下、终究已经是赵家的了……”
马厩那边、少将军杨延玉远远看了看宴席篝火那里,低头给父亲的战马槽里添上一袋豆料……神色略有一些落寞。
父亲这此是真的不想让这些老兄弟再和杨家扯上什么关系了!这样的聚会这样的宴席、居然暗暗示意自己不要过来凑热闹!这是真的不打算再拼杀了吗?没有一支可以绝对信任的心腹亲兵、面对契丹人无边无沿的骑兵……这些四处拼凑出来的亲兵卫队真的能冷静的面对淡漠的厮杀甚至是赴死吗?
自古以来、军中的传承就是父父子子……只要儿子也在军中、那老子的老部下就是儿子的老叔伯!那都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关系……可如今父亲却有意的不让自己和这些出身北汉边军劲旅的百战老卒亲近,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让杨延玉寒心……
杨延玉给最后一匹战马上好草料,轻轻地拍了拍战马的脑袋……突然转身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杨延玉转身和拔刀几乎在一瞬间同时完成,动作迅速简洁、没有一丝花俏无用的姿态,同时迅速地往挂着弓箭的柱子上靠去!
一个黑衣人在月色下静静地蹲坐在旁边的一根拴马桩顶部,脸上蒙着一块纱巾……一双眼睛精光闪动、一见就让人觉得极其不凡,手里却没有任何兵器。
杨延玉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
黑衣人的头上戴着一顶毡笠、身形瘦削却显得柔韧有力,只是淡淡的看着全神戒备的杨延玉、开口答道:“一个江湖客!”
杨延玉依旧握着短刀、沉默了一瞬开口说道:“你如此来见某说明你不是细作、没有兵刃说明你觉得在这里某不是你的对手,就算某叫人支援也留不下你是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衣人点点头:“某只是有些好奇、你这少将军为何会被杨将军赶出来?”
杨延玉眼神冷了一下、哼道:“你既然是个江湖客、这些军中的事情关你何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黑衣人的腿脚颤动了一下、随即轻飘飘如同一团棉花一般落在了地上,拱了拱手:“醉荫楼属下见过杨家少将军!”
“醉荫楼……”杨延玉楞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问道:“你是那个醉荫楼的人?某杨家为大宋武将……不会和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江湖势力有所瓜葛!不管你有什么事、某不会计较你私闯军营的死罪,但也不会与你有和话说、出去!”
黑衣人正是独自潜入军营的杨离……杨离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开口说道:“相信小将军也看得出某并无恶意!只是边寨这些西军将士已经有半年没有领过任何饷银和军粮器械了,小将军可知晓?”
杨延玉闻言一愣、冷冷的问道:“这与你们这些江湖客有何干系?朝廷的军兵自有朝廷来供养!就算散去也是朝廷的决断、你们操的哪门子心?”
杨离背负双手淡淡的说道:“朝廷的?不管是谁的军兵、这些汉子苦苦守在这穷山恶水的戈壁滩上,为的是替中原的百姓们挡住这些狼一般的胡人!就得有人给他们钱粮活命养家糊口……做不到的、就不配躲在这些汉子身后醉生梦死勾心斗角!”
杨延玉眼神一凝杀气显现:“大胆!你敢非议朝廷!”
杨离哼了一声:“某与那终南山陈真人有旧、这些年来……西军被朝廷黜落在西北秦凤路、缺衣少食粮饷不继,因何如此就不提了……可是人就得活下去!所以、西军将士大半和过往的商队有些交易,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杨延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无奈、只是冷冷的看着杨离却并未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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