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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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从浣月院出来，走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小花园里的一树梅花，密密落落的花苞绽开了少许花瓣儿，朵朵红艳在枝头临风摇曳。一缕阳光照耀在枝尖的白雪上，闪烁出潋滟的柔光。
    走至清芷堂外，便看见两个婢女在门口等候。看见云锦月，一人马上迎上前来，将手中的红铜手炉递到云锦月手中，冲她一笑，“夫人说小姐定然懒得带手炉，特意叫奴婢在门口等着，让您先拿着暖暖手。”
    “娘亲总是这般细致。”云锦月觉得心口暖暖的，“有劳紫烟姐姐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
    说话间，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婢女遥遥向云锦月福了个身，笑着微掀门帘进去了。
    “小姐快进去吧，屋外冷。”紫烟引着云锦月走到屋前，为她掀起门帘。
    “娘亲等我多时了吧？”云锦月迈步进屋，便看见她娘亲坐在一旁笑着看她。
    一张清丽秀美的脸白皙红润，一双美眸柔情似水，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岁月的偏宠让她看上去仍然如二十多岁的女子般光彩照人。这便是云锦月的亲生母亲董雨落，抚北侯云天翊的妻子，卫国公府的长媳。
    二十多年前，北方胡人在秋季屡屡犯境，大齐边疆动乱。当时年仅十八岁的卫国公府世子云天翊自请率兵北上伐胡，朝野质疑声颇大。云天翊虽是将门之后，又在十六岁时即高中武状元，但终究年轻气盛，此一战胜负难定。最后，文帝大手一挥，压下了所有质疑之声，亲命云天翊执帅印，领三十万大军挥师北上。
    这一站，打了近三个月，胡人死伤惨重，终于在寒冬将至时远远退离齐国边境。少年英雄云天翊的大名传遍了京城上下。腊月中旬，当这支军队回到京城时，百姓们夹道欢迎，场面热闹胜似过节。而马背上那个英俊高大，眸眼犀利的少年，一时间引得无数深闺女子芳心暗许。
    然而，更轰动全城的是，这位英勇俊秀、战功显著的卫国公世子，很快便被赐婚娶了董太傅唯一的爱女董雨落。
    据说，这是云世子用自己北伐胡人的所有战功换得的；
    据说，庆功宴上，文帝问云世子要何赏赐，云世子郑重跪下，请求以此战之功求娶一心上人；
    据说，三年前的花朝节，云世子与众世家公子踏马赏花，在京郊的桃花树下偶遇一女子，明眸皓齿，面若桃花，一见倾心；
    据说，董太傅爱女如命，曾明说，娶他女儿的男子不可纳妾；
    据说……
    英雄美人的故事引得全城百姓津津乐道。有人笑话云世子傻，为了一个女子放弃累累战功、美妾成群；也有人赞赏云世子的至情至性；更有人对这位娇养深闺声名不显的董家女报以浓厚的兴趣。而更多的闺秀们却是心碎一片，对这位董家女羡慕嫉妒得咬牙切齿。
    乐也好，恨也罢，总之圣上被云世子的精诚致性所感动，不仅亲自赐了婚，赏凤冠霞帔，还封云天翊为抚北侯，成了大齐最年轻的侯爷。
    最初听说这些事的时候，云锦月曾巴巴地跑去问自己的娘亲，坊间流传可是真的？云锦月一直记得，那时候，她的娘亲微红着脸颊一语未发，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温柔甜蜜。后来，她还是听娘亲身边的李妈妈说了一句——
    李妈妈说，侯爷，那时候的云世子，在出征前夜，悄悄来到她家娘亲屋前，隔着窗户让她娘亲等他，等他打了胜战回来凤冠霞帔娶她为妻。
    董雨落当时没有回答，在那个男人离开后，她打开窗，只见一块温润的白玉玉佩静静搁在窗台上。她小心地拾起玉佩放在胸口，心中只默默祈求他平安归来。
    ——
    “没多等，你哥哥刚请了安离开。”董雨落拉过女儿白嫩纤细的手，把她带至火炉旁，为她脱下斗篷。
    “哥哥总是这样，急匆匆地请个安就走，女儿都好久没和哥哥一起用早膳了。”云锦月嘟起小嘴，对云泽霖的作为十分不满。
    董雨落哭笑不得，保养得当的手指轻轻刮了下云锦月的鼻子，宠溺道：“你呀，这么晚才起，你哥哥哪里等得住你。”
    “哥哥忒用功了，这大冷天的，可不要冻着累着。”云锦月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
    “你倒是关心你哥哥，只是更容易冻着的却是你这个不省心的。”
    “娘亲瞎说，女儿哪里不省心了，爹爹和哥哥都说女儿最懂事了，娘亲分明是偏心哥哥。”
    “哟，倒成了娘亲的不是了……”董雨落白了宝贝女儿一眼，用一句话堵住了云锦月的嘴，“今天有你最爱的水晶虾饺和银耳紫糯甜汤，再不吃可要冷了。”
    “……”
    用膳要紧！
    “多吃点，今日你祖母免了我们的请安，吃好了我们和你二婶四妹一起去静云寺上香。”董雨落夹了一个珍珠翡翠汤圆放到云锦月碗里，目光柔和。
    云锦月夹着水晶虾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乖巧点头，“嗯。”
    当初，云家举族追随齐朝开国皇帝沈世行南征北战，推翻民不聊生的魏朝政权，云家家主受封卫国公，爵位世袭。现如今的卫国公正是云锦月的祖父云志毅。
    云志毅与夫人罗氏膝下共有二子，长子云天翊，次子云天玮。云天翊十六岁考中状元，十八岁领兵伐胡，二十岁受封抚北侯，步步直上的传奇人生让无数男儿难以望其项背。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相较光芒四射的长子，罗氏更怜爱活在长子的光辉之下毫不起眼的次子云天玮。她为云天玮娶了吏部尚书的嫡长女宋琴荷，纳了两房美妾，对云天玮的几个儿女悉心呵护，十分慈爱。
    现如今，卫国公府共有孙辈儿女六人，长房嫡子云泽霖，今年十八，家中排行第一；长房嫡女云锦月，今年十四，家中排行第三；二房庶女云锦玉，今年十五，家中排行第二；二房嫡子云泽睿，今年十一，家中排行第六；二房嫡女云锦兰，今年十三，家中排行第四；二房庶女云锦芳，今年十三，家中排行第五。
    一个月前，卫国公夫人罗氏染病卧榻，汤药断断续续喝了二十多天，病情反反复复，前几日竟又加重了。两位儿媳心中忧虑，便决定去静云寺为婆母烧香祈福。恰前几日风紧雨雪急，城内外道路险阻，静云寺之行便拖到了今日。
    用完早膳，稍作休息，董雨落为女儿重新披好织锦羽缎斗篷，别好鬓边散乱的发丝，母女二人便一起到门口坐马车。
    “大嫂可算来了。”
    刚刚走出卫国公府的大门，便见一个妇人扬起笑容朝她们走近几步，一张标准的美人脸，只脸上一些细细的皱纹稍稍破坏了那份美丽，两支富贵双喜金步摇别在发间，随着妇人移动的步子轻微摇曳。旁边一个妙龄少女，一身藕色流彩暗花长裙，外罩织锦镶毛斗篷，腰肢纤细不盈一握，稚嫩的脸蛋白皙娇俏，眉眼之间自有一段天成的柔媚，与旁边的妇人有几分相似。这便是卫国公府的二儿媳与四小姐。
    “弟妹没有久等吧？”董雨落同样扬起一个笑容，温柔地看向宋琴荷。
    “娘亲，既是定好了辰时三刻动身，二婶和四妹妹又怎么会早到呢？娘亲多虑了。”
    云锦月冲宋琴荷福身问安，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明媚乖巧的笑容，却把宋琴荷想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这大冷天的，既是定好了时辰，准时到才是最好的，自己来早了，难道还能怪别人不同样提早到吗？
    “三姐姐，我们快些走吧，早一刻为祖母祈福，祖母的病也能早一刻好不是。”
    甜糯的嗓音，娇俏的脸蛋，云锦月看着面前才十三岁的少女，想到的却是她将匕首一遍遍扎入听雨的心脏时扭曲的脸，怒吼的话；更想到自己再次被抓住，幽囚进皇宫时，她趾高气昂地站在自己面前，用冰冷的匕首划破自己的脸颊，冷冷的话语中含着几丝痛快，她说，“三姐姐，你说，毁了这张脸，还有没有男人会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到你这张脸，心里有多讨厌？”
    我这张脸，竟让你这般嫉恨么？
    云锦月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容愈加明艳，明亮水润的杏眼微微弯下，掩盖住眼底的一丝寒意。
    云锦兰，该还的总要还的。这一世，我会用那把匕首好好招待你的。
    “四妹妹说的有理。”云锦月向母亲盈盈一拜，转身进了第二辆马车。她不是不知道云锦兰的言外之意，只是懒得理会。现在的云锦兰还太稚嫩，不值得她费心周旋。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云锦兰咬咬银牙，捏紧手中的帕子，也跟着上了第二辆马车。
    长幼有序。尽管面和心不和，宋琴荷还是恭顺地笑着与董雨落一起上了第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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