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同学

第八章.暖风

    
    桌上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很温和,她放下碗筷,径直朝我走来。若不是她的后一句话,我该以为她在叫我吃饭了。
    “哦哟,全都淋湿啦。”
    “是啊,下次出门要记得带伞的咧。”
    “都别说了,赶紧去换衣服。”
    “对啊,待会儿感冒了。”
    长辈们七嘴八舌地掺和了几句,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之前黄屿说的果然没错,季扬被全家宝贝着,过年期间还能出去一趟和朋友玩确实不容易。
    季妈妈拉着我的手,又催促季扬赶紧去吃饭。
    “妈,我刚都说了在外面和黄屿子毅他们吃过了。”
    “再吃一点。”
    “我真吃饱了,妈。”
    老人家们看不下去了,戴着老花镜的不知道是季外婆还是季奶奶站出来说道:“呀,孩子不要吃就算了嘛,我们自己吃自己的。”
    “那你去坐着,不要跟着我们,你还要看女孩子换衣服?”季妈妈说着又把季扬推开。
    季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反驳道:“我是要去换裤子的啊,我裤脚湿了。”
    我这才发现他确实小半截裤子都湿了。也是,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是雨最大的时候。
    季扬果然还是小天使。
    季扬妈妈在她衣柜里翻了好久,没找着合适的,让我等一下,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出房间,过了会儿回来,臂弯上挂着几件衣服,手里还提着一个粉白色的袋子。
    “呐,这是阿姨给季扬买的,还没穿过。我的衣服全都穿过了,怕你觉得不舒服,就不拿了。你先赶快换上,湿衣服装袋子里。”她说完走出房间,顺便带上了房门。
    季扬妈妈给拿来的是一件白色的毛衣和一条偏中性的黑色裤子。衣服和裤子都很大,松松垮垮的,裤腿很长,我挽了好几层还是一走路就往下掉。
    我正坚持不懈地挽裤腿,就听见一阵敲门声,接着季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好了吗焦满羊?”
    我一边顽固地和裤子作斗争,一边答道:“好了。”
    我应声后他推门进来,手里抓着电吹风。我看着他把电吹风接上插座,然后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椅子上。
    “帮你吹头发。”他道。
    没等我答应,他便移步到我跟前,将我脸上散乱的头发拨到两边,半包围着开始给我吹头发。他靠的很近,我的呼吸扑到他的胸口上,他的味道涌入我的鼻腔。
    季扬好香啊。
    我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奔跑在无边原野里的小鹿,吹着惬意的晚风,迎向天边醉了酒,红着脸的云霞。
    一股热意袭来,我后知后觉发现脑子里一片滚烫,连带着乱了呼吸和心跳。风很暖,季扬的动作很轻,而我,毫无抵抗力,想入非非,沦陷漩涡里,不知所措。
    他关了电吹风,拔掉插头,突然又凑到我眼前,在我眼皮下轻轻捏了一下,低声道:“睫毛。”
    我心跳好像漏了几拍,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谢谢你啊,季扬。”
    “没事啊。”季扬挠头,笑了笑,“哦对了,胡子毅他就是缺根筋,其实他有时候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但话一出口就变味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不是默认,是实在不敢苟同。
    季扬弯下身子,给我挽裤脚。他把裤腿先往一边折了一道才往上挽,挽了几层就固定住了,还挺有技巧。弄好后季扬在床沿坐下,双手支在身后,看着我。我站起来,走了两步,顺带蹦了一下。他挽的没有掉下来也没有垮,我冲他竖起大拇指,以示佩服。
    他扬着嘴角,歪头说道:“你好小哦。”
    我原地愣住,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在说我穿上这身衣服显得人好小。我乍一听还以为他在说,我的胸好小。
    “Over size.”我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我也想走性感路线,可是目前发育不是很给力。每次和上官启斗嘴,她一句“太平公主”我便无言以对了。
    我提着装有湿衣服的袋子,站在季扬家门口,特意和在场的每个人都打了招呼才走出去。季扬和季妈妈说了几句话后小跑着跟上我,顺便带上身后的门。
    “我去送你。”
    “嗯。”
    季扬同我一道下楼。电梯里我与他随便扯了几句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如此我便识趣地停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
    “焦满羊啊。”
    我望向他。
    他没看我,自顾说道;“或许这样对你确实不太公平,但是胡子毅跟他爸爸妈妈的关系不是很好。”
    有他前头铺垫的这一番话,后面要接着什么,我已经猜到了个大概。我颔首,轻轻“嗯”了一声,让他知道我在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尤其是和他爸爸。与其说是关系不好,不如说子毅很害怕他爸爸,父子俩一个星期可能都说不上一句话。所以,这件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子毅爸爸?”
    如我所料。他们三个关系那么好,肯定是要帮忙开脱的。我沉默着,在想自己是不是就活该被雨淋,就活该受这委屈。
    见我没反应,季扬沉吟一声,放轻了声音又说道:“这两年胡子毅和他爸的关系好些了,现在你可能看不出什么,但他爸从前没少打他。我和黄屿刚认识他时,他几乎一个朋友都没有,孤僻得很,脾气也一直有些怪,但很仗义,也很善良。确实,这样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但是,你,你能不能别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胡子毅爸爸?”
    我有些迷茫,感觉季扬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明明胡子毅家没有一个人在意我,既然不在意我,又怎么会关注我有什么感受,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不过我还是点点头,即使不能理解还是要表示理解。
    季扬展颜,舒了一口气,说道:“谢谢你啊。”
    虽然是一番再寻常不过的对话,但说我一点也不失落是不可能的。我感谢季扬去找我,给我带来的温暖,但这温暖的目的性太强。
    人果然还是很自私的。
    后来总算打到车了,事情还不算很糟糕。
    到家时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两点。幸好下大雨时我把手机塞到内衣里了,不然肯定得进水。大人们都没在,不知道哪儿去了。我的通话记录里没有一个未接——王茹竟然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我上楼时听见胡子毅的说话声,避无可避地路过他房间,他正坐在房间门口打游戏,开着语音。胡子毅只瞟了我一眼,没有半句安慰或是关心。
    我能肯定他看见我换了一身衣裳,但他的脸上毫无半点讶异。显然,季扬早与他通好气了。我加快步子走回房间,合上房门。
    我随便冲了个热水澡就躺床上了,身子后知后觉地发虚,蹬个腿都有些使不上劲儿,我有种自己要生病了的感觉,也不算很糟糕吧,每年开春都要得个小感冒,流一阵儿鼻涕啊咳嗽啊之类的,只能说今天这场雨凑了个巧。
    我还以为自己会到差不多十二点才能醒,但由于昨天睡了一下午,第二天早上六点我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我的喉咙又痒又疼,就好像被糊了一团过期的胶水。
    “阿嚏!”
    多灾多难。
    “水逆退散……退,退啊——”我嘀咕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之后咂咂嘴,意犹未尽。
    胡子毅爸妈和王茹都没在家,似乎一夜未归,我下楼时只看见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胡子毅。
    相比胡子毅为什么会一大早坐在客厅,是一夜没睡还是刚起,我更想知道我能不能吃上早餐。我不会做啊,胡子毅更指不上了。
    洗漱之后打算上楼继续睡觉——要不是人生地不熟,我也不至于饿着肚子睡的要吐了还得继续睡。
    正要上楼,半天一声不吭的胡子毅突然开口,音量不大,但在安静的客厅里十分清晰:“他们可能明后天回来。中午才有人过来做饭,桌子上有麦片。”
    我转过去,不可思议地盯着胡子毅的后脑勺,确定这话是从他嘴里讲出来之后,脑子里闪过一句话:狗嘴吐出象牙了。胡子毅竟然要开始做人了吗?
    吃了一碗燕麦片之后胃好受多了。我本来想问问胡子毅家里有没有感冒药,但担心他会无缘无故的对我冷嘲热讽,所以没问。
    小感冒而已,我向来无坚不摧百毒不侵。
    “阿嚏!”
    好吧,假的。
    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间,我从房间里出来,到楼下倒了杯热水。胡子毅还在玩游戏,姿势都没有变,也完全没有看我一眼。我抱着热水杯,靠在房间外边儿的护栏上,漫无目的地望着楼下。
    正出神,家门被打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在门口出现,停下换好鞋后,她轻车熟路地在厨房进进出出。自然的好像她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她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匀给胡子毅。
    或许是习惯了吧,这样一想,胡子毅和那个雇来的女人应该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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