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时候,江口渡鱼市码头旁依河而建的茶馆饭庄里,各家各户的管事、各家酒楼饭庄的采办已经被粗劣的茶水灌得肚皮溜圆,正双手抱着肚皮乱摸呢,突然几个鱼牙子忙不迭的笑了起来。
“刘老大来了,来了,开市了,开市了哈!”
“诸位管事、老板,刘老大来了,开市了!”
“顶好的大江鱼鲜啊,活生生的鱼鲜,鱼也有,虾也有,鳖也有,蟹也有!”
“让开路,都让开路啊,别挡着鱼把头的路!”
金陵以东,运河以南,大江入运河自太湖的这百十里水段,谁不知道最出名,名动江南的河鲜就在这江口渡,江口渡又是江宁府名扬江南的鱼市码头。所以庞大的金陵城以及周边城市的商贾富豪或是官宦府邸的管事或是采办都蜂拥而至来这里采购河鲜。
亦有一些食客或附庸风雅的读书人,官眷等等亲自来此游玩,食用河鲜。
十几个鱼牙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无比殷勤的凑到了刘老大面前,为他分开了人群,顺着大道走到了鱼市码头上。刘老大向四周看了看,点了点头,也不吭声,随手将自己的那根铁木五郎八卦棍往码头上一插,一条随行的大汉急忙在棍头上绑了一条红色布带。
河风吹过,七八尺长的红带子随风飞舞,见到这一抹艳红,江面无数的渔船上那些渔夫齐声呐喊一声,纷纷摇动船桨。
一条条渔船络绎靠岸,停靠在了鱼市的码头上,鱼牙子们站在岸边大声叫嚷,渔夫们嬉笑着将自家船上的珍贵、珍稀的水产络绎报上名来,就有那些达官贵人府邸上的管事、酒楼饭庄的采办大声呼喝着,纷纷竞价采购各色最新鲜的江鲜水产。
码头上一座茶楼的伙计殷勤的搬了一套桌椅过来,刘老大四平八稳的坐在靠椅上,端起细瓷茶壶,一边品尝茶楼老板格外巴结的明前绿茶,一边冷眼看着喧哗的鱼市。
四条大汉一字儿排开站在刘老大身后,吹鼻子瞪眼的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流。
其他的大汉拎着五郎八卦棍,在绵延数里的鱼市上往来行走,若是有人起了争执,这些大汉就是一嗓子大吼,管你是豪门大户的管事,还是身家丰厚的采办,被这些大汉一吼,他们的调门往往降了好几个调,声音也变得格外的轻柔温软。
过了大半个时辰,就不断的有鱼牙子捧着账本巴巴的赶过来,向刘老大汇报今天大鳜鱼出去了多少斤、大鲢子出去了多少斤、大虾出去了多少只、大蟹又消掉了多少筐。
刘老大听着这些鱼牙子的汇报,他也不做笔录,一笔一笔的账本数字他只要听一耳朵,就死死记在了心里再不会忘记。自从他三年前占了大江口,做了这三家鱼庄的鱼档头,他一笔账目都没出错过。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一筐筐新鲜的鱼虾龟蟹被搬上了运货的马车,心满意足的管事和采办们笑呵呵的带着采购的鱼鲜返回金陵城。
有和刘老大熟悉的采办还不忘特意过来,向刘老大问候一声。
刘老大也不做大,每当有人过来问候,他也是站起身来和颜悦色的和对方相互问候,约好了改日去金陵城内喝酒。所有人都是笑语盈盈,言笑间满是悦色。
……
码头的喧嚣过后,船只相继离岸扬帆起航。青山绿水,风平浪静的河道上,缓缓的迎着小浪花驶过来一艘墨绿色,三桅五帆,有着三层楼阁的船,其中主桅高24.5米,主帆三面,这种船体型较小,船身比较低矮,船头尖细,设有四桨一橹,行驶快速,因其在水上航行速度快,形似在海面上高速飞行的海鸟,故而得名“鸟船”。
“头小肚澎,身长体直,尾有两边,催橹两枝,有风扬帆,无风摇橹,转折轻便,篷长橹捷,如鸟之飞也。”
这艘鸟船比常见的船舶要小上两号,三桅五帆却丝毫未减小尺寸,表明了它的船体更加轻便,速度会更加快速,它外表虽然普通,与其它船只看起来没有分别,其内却装饰豪华,船头位置用黑漆描绘一个复杂的图案,此时早在进入港口的时候就已经降下了桅帆,随着水浪慢慢的靠向江口码头的岸边。
此时,就在通往码头的大道上,一架子上好乌木制成的大马车静静的候在那儿。拉车的是头通体赤红毛皮的俊马,遍体红色毛发犹如火烧云一样打着卷儿,筋骨有力、吐气如雷,红光熠熠煞是醒目。
旁边一位青衣汉子,目光锋利,充满爆炸力量的汉子牵马随行,就这匹赤色俊马,分明是日行千里的神骏,这样的宝马每匹价值都在千金以上,在看青衣汉子穿着如此简单,马车外表内敛却丝毫不见显眼,简单来说就是普通,居然用如此神骏拉车,可见此人的奢华。
七八个一身褐色棉衣打扮,腰间佩剑,身上挂着猎弓、箭壶的大汉早从鸟船上下来排队等候,见到马车走了过去,齐齐在马车外向马车欠身一礼。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上了马车,赶车的车夫一声轻喝,如火烧云一样毛色的骏马丝毫不费力的迈开脚步,在五六个大汉的簇拥下一溜烟的向码头停泊的鸟船奔去。
“好家伙,真个是富贵泼天!”刘老大看着远去的车队,凝重的在看了一眼与那刚到的大船上描绘一样图案的马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随手挥了挥手道:“散了,都给我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哈,真闲极无聊打自家娃娃屁股去!嗨嗨。”接着又双眼一瞪,刘老大向四周的渔人喝道:“都给我有点出息呵,不要学李二狗子那厮,整日里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真个丢人现眼东西。”
四周的鱼牙子和渔人就齐齐的笑了起来,一个个挤鼻子弄眼的,脸上的笑容中充满了各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古怪意味。
抽出插在地上的五郎八卦棍,扛在肩膀上,任凭棍头上的红布条随着河风摇摇摆摆。刘老大扛着棍子,顺着石板路一摇一摆的向岸边一个小庄子上行去。
沿途呼啦十几条壮汉逐次汇聚了过来,甩着膀子、扛着棒子,犹如一群横行霸道的混子跟在了刘老大身后。
沿途渔船上不时有渔人窜了上来,拎着大大小小的鱼篓子送到刘老大面前。刘老大随意往鱼篓子里扫一眼,有时候点点头,有时候摇摇头,等他走出鱼市的时候,身后的大汉手上就满是柳条儿串起来的新鲜江鲜。
……
马车缓慢的停在码头上,先是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跳下了马车,急快的放好马凳,接着一个穿着浆洗的发白衣裳的书生出来,最后一位身材修长,身穿月白色长衫,面带银色面具的公子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书生表情尚嫌错愕的跟谁着马车和众位依次通过搭在码头河鸟船的船板上了大船,然后在青衣汉子的跟随下,最后上了鸟船。
一栋青砖盖瓦的三进院子里,刘老大遣散了众人过后,令身旁留下的一个壮硕中年汉子从院子里引入活水砌成的水塘里提起了一个大网,跟随自己从后门沿着河边匆匆忙忙的走到河边码头停靠的鸟船旁边。
河边、湖畔那依依的杨柳确是大自然的骄子。风平浪静的时候,杨柳好像一位温顺的长发姑娘,将满头青丝洒向水面。风一吹来,柳枝轻轻地拂过水面,平静如镜的河面泛起了一道微波,好像一只技术高超的红嘴鸥飞快地在水面上滑行,身后留下一道浅浅的白杠。很快,水面又平静如故了。
望着犹如一只巨大青色翠鸟趴在河面上的鸟船,刘老大整了整刚换的一身新衣裳,对着正准备解开拴船的麻绳的汉子讨好地问道:“石哥,我想拜见一下公子,能不能给我通传一下。”
面色冷峻的汉子没好气的低声说道:“刘大,公子既然没有传你过来问话。就说明没有想见你的意思……”
“石哥哥唉,帮帮忙,我给公子弄了一些新鲜的河货,孝敬公子尝尝鲜,你就给我传个话呗,小弟余情后报。”刘老大依旧嬉皮笑脸的求告道。
几条带有青色花纹的鳜鱼蹦跳得厉害,十来只碗口大的青蟹拼命的吹着泡泡,两只脸盘一样大小的老鳖竭尽全力的伸长了脖子,在奋力挣扎的过程中,带着银色面具的公子时向鸟船上的压水箱指了指,拎着老鳖的青衣大汉就来到压水箱旁,将两只老鳖送进了水里。
两只老鳖惊魂未定的浮在水面上,拨打着压水箱里面的江水,伸长了脖颈呆呆愣愣的看着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人。
公子时蹲在压水箱边兴致盎然的望着里面两只蠢萌蠢萌的青鳖,从袖子里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用力的在两只老鳖脑袋上敲了敲:“这玩意咋长这么大哩?起码也有百年的气候了吧?,怎么还蠢到被人给起了底呢??”
两条老鳖摇头晃脑的看着公子时修长的手指头,目光突兀的多了一丝灵性,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咬上一口。
“物竞天择,物竞天择啊,记得上次刘大你送到庄子上的青鳖还是两年前吧?,要比这两只小上一半,唉!刘大你也是有心了,不过这玩意眼看就快成了精了都!不过记得以后但凡留一线,在碰见这样快成了精的玩意儿,就不要在抓了,免得断子绝孙。”
“每年来下游下几个鳖蛋,就是一窝新鲜玩意儿,渔人也要养家糊口,我也要多吃点裙边补补气血不是?”
伸出手指在两个老鳖的脑袋上弹了弹,公子时站起身,拍了拍手一摇一摆的顺着往船舱走去。“把自己的差事办好,比花这些心思更重要,回去吧!回去好好当你的鱼把头。”
“谢公子赏脸,刘大知道了。”望着逐渐消失并不是太高大的背影,刘老大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跪下磕了三个大头后,走下了鸟船,船帆慢慢升起,扬帆破浪,顺水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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