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渐熄,淋淋漓漓的细雨打在牛皮帐篷上,一夜雨声,带来了深秋的湿润和丰盈。连梦,也是湿漉漉的。
张继醒来,外面大雨渐歇,细雨如丝如雾,隐隐只能朦胧着感觉,绵绵地又似柔情的世界,笼罩在周围,似一种如梦如幻的幻境,他漫步微雨中,感受“小雨纤纤风细细”的美丽与浪漫。听着脚下踏起水花的声音,触摸柔顺的雨丝,真有一种难得的惬意与悠闲。
金陵城东南,桀骜不驯的大江喷吐着白沫,卷起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漩涡,桀骜睥睨的从十万莽荒大山中蹦跳着、冲撞着,声嘶力竭的嘶吼着,犹如疯子一样穿山而过。
万里蜿蜒波涛汹涌的大江一路从霸州向东流,鹅毛沉入水,唯独在江南道金陵城东三十里以北,大江汇入大运河的江口处,这条残暴桀骜的大江好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这里变得风平浪静、一湾数百里的碧水如一条美人项链镶嵌在群山峻岭之间,静谧而优美。
天还没亮,江口渡上就已经帆影点点,两岸数十个以河而建的庄子上的渔夫起了个大早,划着自家的或者租来的渔船出了水,大网小网,大钩小钩的忙活起来。远处的码头灯火通明,向着远方伸展,像一条火龙在大河上翻滚,十分壮观。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口码头位置的河面上就挤挤挨挨的,挤满了满载而归的渔船。
无数渔夫蹲在船头,捧着大海碗,大口大口喝着自家婆娘刚刚熬好的鱼汤,粗声大气的和熟人打着招呼。远处河面上,欸乃声中,点点帆影快速靠了过来,更多的渔人返航了。
无数的渔船挤在一起,却没有一条渔船靠岸。
岸边的鱼市码头上,金陵城内达官贵人府邸里的管事、各处酒楼饭庄的采办,尽穿了绫李绸缎华美衣衫,装模作样的坐在茶馆中喝着粗茶,无聊的打发着时间,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规矩,此地鱼把头未到,无人敢私自开市。
细雨迷离的河面上升腾起白色的薄雾,青山绿水间宛如一幅画卷,嗅着河面上飘来的鱼腥气和夹杂着青草的味道,张继漫步而回,昨晚与那位公子时以及老扑围着篝火饮酒畅谈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位十岁的少年公子博才多学,天上地下,儒家禅学,无所不通,无所不会!倒是让他生出自己是坐井观天的蛙。
原来自己一直是小看了天下之人,尚未到文风鼎盛的江南腹地---姑苏城,就已经见到姑苏公子的风采。
昨晚半夜时分,河边开始起风,乌云密布,青衣汉子从马车中两卷用粗布袋子装着的东西,三两下就拉扯出两个小屋子似的帐篷,接着又拿出像口袋一样的东西,人可以巻在里面,外面的水汽和寒流皆都被挡在了外面,虽然看起来轻薄柔软,却相当的暖和,也不知道是什么制成,以前到没有见过。
帐篷只有两个,昨晚那位公子时的老扑宿在了马车之上,他与少年公子一人一个帐篷。散步回来就见马车旁边已经燃起了炭火。
那吴姓汉子面前一口大锅,满满一锅大运河特产小银条鱼熬的鱼汤浓香扑鼻,汤锅边缘还挂着十几个苞米面饼子,半截饼子吸满了鱼汤,又被铁锅烤得焦脆了,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刚刚散步而归的张继猛地抽了抽鼻子,而公子时直接坐在马车的车栏上,甩开牙帮子大吃起来。
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的公子时见到张继,连忙招呼道:“咦!张兄回来了,快过来,吴爷爷做的鱼汤和米面饼子可是姑苏城都找不到的东西,你赶上了啊。”
吴姓汉子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袋锅子,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在屁股下的石头上磕了磕烟袋锅子,听到少年公子的夸赞也不答话,只是憨憨一笑。
……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秋雨已停,旭日初升,金色的朝霞烧红了半边天,笼罩在层峦幽谷之间的浓雾,也给朝霞烧得只剩残烟缕缕,黑夜的帐幕撕开,人的眼界豁然开朗,一只矫健的苍鹰,缓缓地拍击着翅膀,翱翔在清晨的碧空,它在这阴森荒凉的山谷间盘旋、盘旋,又陡然冲过岗峦重叠的高峰,飞向马车的方向。
青衣汉子站起,然后一声响亮的哨音响彻天际,苍鹰振翅落在了汉子鼓囊粗大的胳膊上,汉子拿出一粒药丸喂了苍鹰,又拿出一块鲜血淋漓的红肉喂苍鹰而食用,然后才取下苍鹰鹰爪上绑着的密封小竹筒,一抬手,苍鹰振翅飞向远方。
张继虽然看着有些稀奇,虽然没有见到过,但也从书本上知道这是联络往来传递消息的方式之一,但他这人有个好处,就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倒也装作没有见到般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风卷残云般吃了一通,大半锅浓汤和五斤有余的苞米面饼子都下了肚,公子时这才抬起头来问那青衣汉子道:“三儿他们回来了?昨晚上没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
青衣汉子向公子时欠了欠身,这才答道:“三儿刚才捎话回来,他在金陵那边找到了大爷要的东西,已经是往我们这边过来了,按着苍鹰的速度,他们估计等会就该到了。”
为难的看了公子时一眼,青衣大汉带着一丝羡慕,带着一丝无奈,声音骤然降了三个调门的说道:“三儿他们,昨晚上在秦淮河上玩了一宿,碰见金陵守备将军沈鸿远的独子在画舫上调戏民女,把他打了一顿?”
公子时呆了呆,清秀的面颊上扯了扯嘴角,晃了晃脑袋,突然仰天叹了一口气。
低下头,‘稀里哗啦’的将一锅子鱼汤打扫得涓滴不剩,拍了拍肚皮,公子时站起身来,随手从身边拔了一根青草剔牙,站起身来大踏步往远处河边渡口而去。“回了。”
江口渡码头上,十七八条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个个膀大腰圆身高七尺开外、八尺左右,满脸都是横肉,面皮上满是伤疤,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壮汉拎着同样的铁木五郎八卦棍,雄赳赳、气昂昂的跟在一位三十左右一身黑色短打装扮的男子身后,大踏步的走出了院子,顺着青石铺成的大道向江口渡鱼市码头走去。
沿途好些人见了他们这一行人,远远的就忙不迭的鞠躬行礼,大声的称呼‘刘老大’不迭。
刘老大一路笑语盈盈的向路人还礼,不时的向他们打着招呼。
“啊哟,我说老李头,你那两条胳膊上的风湿病这两天不痛了?怎么就补上渔网了?得了,我那儿还有一瓶虎骨泡的追风酒,待会儿自己去我那里拿去啊!”
“嘿,马家婶子,晒鱼干咧?咋没看到我家那大妹子呢?对了哈,在金陵城里酒楼做事的那伙计小张,那人品可是一等一的厚道结实,不赌不嫖,最是居家过日子不过的,明儿要不我给你们两家说和说和?”
“狗-入-的李二狗子,你他-娘-的还敢回来?有俩钱儿就反了天呢你!前几天你娘在家里差点饿死哩!在江面上讨生活,但凡你勤快一些何至于此!别跑,给我抓住这厮,上次我说过,你再去金陵城赌,我打断你的腿!”
一个生得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刚刚从街角小道里转了出来,猛不丁的看到刘老大时,吓得浑身一激灵转身就跑。他跑得急了,脚下一滑,‘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摔了个半死。
不等这李二狗子站起身来,刘老大身后的壮汉中已经有两人到了他面前,熊掌一样的大脚丫子狠狠的跺在了他背上。李二狗子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两手在地上连抓乱爬的放声鬼叫。
“救命啊,救命,饶命啊,饶命!李老爹,马大妹子,救命咧,我不敢咧,不敢咧,下次再也不赌了咧!老娘啊,我的亲娘咧,下次再也不敢去赌咧,快出来救命,救命啊!”
刘老大‘哈哈’大笑着抢了几步就已经到了李二狗子面前,手中五郎八卦棍轻轻一点,恰恰点在了李二狗子的小腿上。
就听‘咔嚓’的一声响,李二狗子的小腿被整整齐齐震成了两截,断口匀称并无碎骨,虽然剧痛,但是稍稍包扎妥当,愈合后并无大碍。
李二狗子痛得‘嗷嗷’惨嚎,刘老大和一众雄壮大汉皆放声大笑。
一众路人纷纷围了上来,看着痛哭流涕的李二狗子连连摇头叹息。
“二狗子啊,你该痛死哩,不是刘老大,你老娘早没哩,你还叫你老娘救命!”
“二狗子啊,别赌哩,好生找份活计养活你老娘,再找个媳妇不好?”
刘老大向四周路人抱拳行了一礼,也不做声,从袖子里掏摸了一会儿,摸出了拇指大小的一块儿碎银子丢在了李二狗子的身边:“李二狗子,这是你汤药费。等你腿好了,去鱼市上,我给你谋个活计。你再去金陵城赌,这次是一条腿,下次就是三条腿哩!”
李二狗子身体一哆嗦,两手下意识的捂住了下体,两行热泪滚滚而出,犹如死了亲娘一样尖声尖气的放声嚎哭。
刘老大不再搭理哭爹喊娘的这厮,分开人群大步向江口码头旁的鱼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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