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宋朝,还沉浸在与金国结盟的美梦中,虽不时有朝中忧国大臣上书谏议:中外籍籍,金人有窥江、淮之意。然而朝廷依然觉得宋朝奉金国为上国,待之甚厚,金人又有何名目轻起战事呢?遂不予重视,边疆之地,不修戈矛,不征兵练阵,毫无时刻备战戒备之意。
李宝虽时任平江府马步军副总管兼率舰队海防,然而朝廷只给予一百多艘陈旧的舰船,以及三千甲士的名额由李宝亲自征选。
李宝便是在这样的调任下,从江浙、福州等地临时招募了一些熟悉水性的弓弩手,凑齐了三千甲士,日夜操舟练兵,才有了今日的成果。朝廷不予重视,但是作为戍边的将领,李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日恪尽职守,戍卫边疆。每日不辍的江河巡防,便是他自己定下的值守任务,面对同僚劝其不必如此卖命的劝谏,他便当做耳旁风,不听不辩,依旧我行我素。食国家俸禄,当为国尽忠值守,这是李宝对自己的要求,亦是对曾经那个令他敬仰一生的将军,怀以崇敬之情。
未能与岳将军一生驰骋疆场,杀金人收宋土,引为此生憾事。那位将军虽已归天,但他的精神长存,李宝自认为一介小人,但也要将他的精神继承,问心无愧,守卫国家。
朝廷上的事情,他李宝未能插手,更不能左右朝廷的意志,然而属于他李宝的职能,他当恪尽职守,不叫金人跨过宋国疆土一步。
然而领平江府水师三月有余,李宝越发意识到水师的薄弱之处。宋朝多年不修舰船,此时所用舰船,多为当年宋朝南迁前所造,且多为内河之船,虽可做海船之用,但舰船限于江河,船身瘦小,每船可乘之人不到一百。如此娇小的舰船,如何能够自如航行于海浪之上?
为此,李宝曾上书谏议,希望朝廷能多拨些银两,用于建造舰船,整备水师之用。然而朝廷以不可轻易冒险激怒金人为由,拒绝了李宝要银两建造船舶的建议。
无奈之下,李宝也只能驾驭着这仅有的一百多艘老旧舰船用于水师操练,并日夜巡防。
直到今日,一艘来自东北方向的海上巨船,那巨船全身漆黑的凌然身姿,霸气侧漏的舰船造型,无不引得李宝这个水师将军的心砰砰跳动。
若是我平江府水师有如此雄壮的舰船,何愁水师不强,彼时即使挥军北上直克金人上京,也并无不可。李宝心中激动地想道。
李宝不仅忧虑于自家水军的舰船破旧瘦小,更是担心这十几年来,金人是否也在造船。水军虽是南人的优势,但金国国势强盛,朝廷意志锐意进取,不无想要造船训练水军,以此来攻克宋朝水军的可能。只是宋国朝廷依旧沉湎于结盟的安逸之中,不敢轻易激起金人的怒火,造船整备水师之事,也就只能作罢。
看着被带上船的两个人,李宝在那李胜脸上微微停顿一下后,便再次看向那书生打扮之人,道:“你们是何人,从何而来,可知这是我宋朝海域,竟敢乱闯。若无法证明你们的身份,我将视尔等为金国奸细,就地正法。”
面对李宝那充满威势的问话,王伦和李胜两人都面不改色,一人是带领几十万义军抗金的军师级人物,一人出生军伍,见惯了生死,两人自然都不会被一个小小将领所吓倒。
王伦对着李宝作揖道:“本人姓王,名伦,字世隆,忝为沂州义军赵开山手下军师,此番从山东乘船南渡而来,只为向宋朝给山东的几十万抗金义士求些粮草活命。在下身旁这位,乃是一位朋友的家将,名叫李胜。”
“山东百姓自被金人统治之后,连年遭受压迫,百姓苦不堪言,今年沂州水患,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百姓为求一口饭吃,便在赵开山义士的带领下,聚众抗金……我们义军与金人打了两月有余,聚众三十万,然而金人军兵强大,将我等围堵在临淄一带,我等只能靠着山势艰险勉强据守。然而义军人多而粮少,更是无法获得粮草以备长久作战,若不早日想出对策,终有一日粮草殆尽,彼时我义军只能坐以待毙……将军,我山东三十万义军独自起兵抗金,孤立无援,不求宋朝出兵相救,只望能借粮草以救我几十万义军的性命……”
王伦果不愧是穷首皓经的读书人,句句道来挑动人心,即同为汉人,孰能无恻隐之心。况且李宝还是一个热衷于抗金的人,早年便是自大名府鄄州起义抗金,更是同乡之人,一时之间,李宝仿佛见到了多年前自己带着乡民,操着戈矛与金人士兵交战的场景。
李宝性情率直,重节气,当即拱手道:“王义士,请受李某一拜,某曾也是自大名府鄄州聚众起义抗金,失败后才逃到了南边,你们孤身抗金,我李某佩服之至。只是李某如今甚为朝廷官员,没有朝廷懿旨,便是李某一心想要与尔等并肩作战,也难以达成。”
“将军之意,我等都感念于心。将军他日若能领军北上,我等一定全力配合将军,攻打金人,杀他个片甲不留,岂不快哉。”王轮道。
“王义士所言甚是,李某这十几年来,日夜盼望着能够领兵与金人作战,如今倒是让你们抢了先了。”李宝笑了起来,道,“王义士刚才之言,可是说你们从山东而来,乘坐那艘巨船?”
李宝指着王伦身后的巨船,平静地看着王伦,王伦当即拱手道:“将军所言不差,我和这位李兄弟,正是乘坐这艘船,飘了六七日,才来到这里。”
李宝突然肃然道:“此船可不小啊,你们竟然能够造出如此大船,难道是金人所为?”
王伦面对李宝的突然变脸,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将军说笑了,造船乃我汉人所长,金人即使想要造船,也是经我汉人之手,方能造出。将军有所不知,此船乃是莱州即墨薛知县所造,正是这位李胜兄弟的家主。那薛知县也是一名暗中支持我义军抗金的汉人,此前,沂州水患,许多附近的饥民涌入即墨县。薛知县爱民如子,不忍饥民受苦,拿出全城的粮食救助百姓,怎奈城中粮食本就不多……”
“……薛大人为了解决即墨百姓的粮食问题,想出了造海船,出海捕渔之法,为此穷搜城中有能之士,许之以高报酬,兴建大船……此船名为墨鱼号,是当时建造的第一艘大船,然而不等用于解决城中百姓粮食,便被用于护送我来宋朝借粮来了。”
李宝听完王伦的讲述,当即感慨道:“未想到,那山东金人治下,还有一位如此贤士,此人的功德,不止于此。哈哈,既然如此,王义士,李壮士,外面风大,两位就先请进船内相谈吧。”说完,便邀请两人入船舱内而去。
王伦李胜两人自然不便推迟,他们本身就有求于人,对方也未曾表露出一丝敌视,自然可以放心些。
舱内,李宝和王伦两人笑谈甚欢,不时从船仓内传出爽朗的笑声。
海上,墨鱼号依旧平稳的泊在一处,任海浪拍打,依旧巍然不动,稳如泰山,看得周围的几十艘宋朝舰船上的士兵艳羡不已。
墨鱼号上,众人见王伦和李胜两人去时已久,纷纷开始有些急躁起来,一旁的陆莳更是担心道:“王军师和李大哥他们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会不会暗中被那些宋人关押起来了?”
“不会的,若真是如此,此时那些围在我们前面的舰船,此时应该已经围堵过来了。既然他们还未动,就说明主舰上的人没有发出攻袭我们的命令,你家军师和李统领,也自然安然无恙。”余璜道。
小罗混迹在一旁好奇地偷听,作为一个普通的水手,他只是即墨的一个平民,自然不懂得这些。只是好歹听出了没有危险两个字,他匆匆回到船舵室,将消息告知了老船长陈大庆。
陈大庆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小罗,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 在这里当个水手,都是为知县大老爷卖命,挣口饭吃。幸好薛知县是一位慷慨的父母官,我们只要用心做事,他都会给予我们不菲的报酬。这次南下,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要带着眼睛和耳朵,听令行事即可,其余事情,都不要过多插嘴。那不是我们可以参与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做好我们分内之事才是正理……”
“啊,船长,我知道了,我不会多嘴的……”小罗讪讪地道,同时又对外面的事好奇起来。
船长陈大庆看小罗的神色,也知道小罗终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自己该说的也已经说了,其他的都是他自己的造化,由他去吧。
回到船上,陆莳等人忽然有人发现,从那宋朝的舰船中,有几艘脱离了队伍朝墨鱼号驶来,面对如此情况,墨鱼号上的人都慌张起来。缺少了两个主事之人,众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还好,很快三艘驶来的舰船上,打出了旗语,余璜望见,当即道:“不用慌张,那些人是来分明来暂时接管墨鱼号的, 没有恶意。”
“接管墨鱼号,那岂不是我们失去了主动权?”陆莳不由问道。
“这是宋朝海域,在宋朝水师的监管范围之内,我们无端闯入,是敌是友未可知,他们为了防患未然,接管我们的船只,是必然的手段,不必惊慌。李统领既然没有反抗,那就说明那边没有危险,这点可以相信。”余璜道。
另一边,一个小兵对着自家长官道:“马都统,我们给对方打旗语,他们看得懂吗?”
“别多话,将军吩咐下来的事,咱们照做就是,那来那么多质疑。对了,吩咐船上的弓弩手,时刻做好准备,不可轻举妄动,若是没有我的口号,不得放箭。”马都统大大咧咧地手持宝刀柱地而立道。
小兵听闻,当即俯首听命行事。
小兵刚打出“不要动”的旗语,很快就收到了对方船上“收到”的旗语,令小兵自己都愣了愣,没想到对方船上真的有懂我们旗语的人。
三艘舰船纷纷与墨鱼号相接,宋军舰船上派出半数的人登上了墨鱼号,马都统也登上了这首令人震撼的墨鱼号,之见为首两人,一人年纪轻轻,却是一个剑客,一个年纪稍大,手中正拿着小旗子。
很快,进入墨鱼号船舱检查的士兵回来禀报,未发现武器等危险物品,随船人员总计两百一十人,没有弓弩,只有其中一百来号人有贴身兵器防身。
收到消息的马都统当即打发了小兵,转身对陆莳和余璜道:“你们的人正在我家将军船上相谈,马某奉将军之令,暂时接管你们这艘大船,叫墨鱼号对吧。待回到平江府,自然会还尔等自由。”
墨鱼号被马都统的人接管,依旧是陈大庆等人操持舟船,跟着舰队往平江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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