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人初次见到墨鱼号,都会为它的庞大身姿而赞叹,登上墨鱼号的马都统也不例外,站在墨鱼号上,仿佛站上了一座移动的小岛。
随着墨鱼号收锚起航,船上水手各司其职,登上墨鱼号的宋朝士兵也遵守职责在船上监察守卫。马都统站在坚实发亮的甲板上,眺望船头前方。这船上的木头都涂了桐油,看起来油光发亮,崭新异常。马都统踩着甲板,都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起来,见到手下士兵哪个毛手毛脚的,便忍不住呵斥一句:“兔崽子,走路不会小心点吗,给我把手中的兵器拿稳点,别磕到甲板了知道?那个谁,说你呢,走路能不能小声点,你是怕我听不到吗?……”
这一幕在陆莳、余璜等人看来颇为有趣,也不怪马纲,宋朝舰船没一艘比得上眼前这艘墨鱼号的,不仅体量小,而且陈旧,有些地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更有修修补补的地方。
朝廷对水军不甚重视,虽然水军数次阻止了金军的南侵,但是朝廷依旧未加重视,加之会盟以来,朝廷为了向金国表忠心,更是令边疆将士解甲归田,只余一些必要的军队用以镇压地方。深怕若是大规模造船练兵,积蓄粮草,会引起金人的误会,从而再次招致金人的南下征伐。
朝廷的畏畏缩缩,在马纲的眼中,显得颇为不解。幸而宋朝南迁之前,朝廷还是造了不少的舰船,如今平江府水师所用的一百多艘舰船,多为那时候遗留下来。
墨鱼号乘风破浪,平稳前行,人站于其上,宛若陆上一般,丝毫感受不到跌宕。宽大的甲板上,可以并排站上四五匹战马而不显拥挤。士兵整戈而立,守卫在船体一周,颇有一种后世舰队观览的仪式感。
“马将军,不知我家军师现今何处,可还安好?”陆莳终究放心不下王伦的安危,向马纲问道。
“不必担心,你们的人如今已经在将军大营里,将军与他们相谈甚欢。此间之事,需要先回平江府再议,尔等尽管放心,待到了平江府,自然一切明了。”马纲大大咧咧地道,他那一双手上长满茧子的大手,遒劲有力,拍了拍陆莳的肩膀,声音粗狂而有力。
“跟我说说,你们从山东来这的这些日子,是如何光景。”
“……我们为了躲避一些金人,而远避陆岸,海上时有大风大浪,蔚为壮观,非江河湖泊之浪花可比,有时那滔天巨浪,远远望去,如一条翻滚的银龙,又如一条玉带横呈,由远及近而来,携来滔天气势,普通人难以抵挡。幸而脚下这艘巨船坚固程度非比寻常,在海浪拍打中更是稳如磐石,偶有跌宕也能快速平静下来。”
“……此船本为捕渔之用,卸下的特制大网,据说一网下去最少也有上千斤海错,几网下去就能装满一船。只是由于此番南行,多有不便,便未曾携带。此番南行,若说见闻,我们曾在海上遇见一头巨兽,形如上古巨鲲,巨鳍如翼,尾如蒲扇,一声惊鸿,跃出水面,溅起巨大的海浪……”陆莳和马纲述说着连日来的海上见闻,听得马纲津津有味。虽然马纲隶属水军,然而却很少出海,舰船只在近海游弋,自然也少了陆莳口中的经历。
…………
主舰上,李宝和王伦、李胜两人宾主落座,由于在海上的缘故,李宝只让人安排了座位,却没有奉上茶水。“海上多有不便,两位义士多多体谅。”李宝本着军人的态度道。
“将军无须多礼,曾闻宋朝水师强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军仪态非凡,更是治军有方,舟楫排阵井然有序,士兵个个龙精虎胆,一看便是一等一等强兵壮甲。想来将军在宋朝,也一定是排的上名号的名将了。”王伦客套了一番道。
“哈哈,王军师真是过誉了。本将军出身农家,自幼少读诗书,只知放下锄头拿起刀枪拼死杀敌,哪懂得什么治军方略,都是手下弟兄看得起李某,没有给李某失了面子。”
“你们沂州义军起义,本将军略有耳闻,只可惜远在他乡,远水难解近火,我等也是鞭长莫及啊。只是听闻山东抗金义士连年不断,实乃我汉人楷模,汉人节气之所在。若我为一介布衣,当带着弟兄随你回山东共抗金贼,杀得那些金人哭爹喊娘,那才叫痛快。哈哈哈……”
笑完之后,几人突然沉默下来,王伦叹了口气,道:“百姓凋敝,千里之地寥无人烟,路上时有冻饿至死的饥民,金人重税,割削盘剥,更是肆意欺压凌辱我等汉人。他们将汉人百姓视作下等贱民,充作奴隶操使。我泱泱九州的汉民,竟然要受蛮族之人如此糟践,令我一介读书之人仰天扼腕,何以救这天下百姓啊……”
王伦之言令在场三人都不禁再次沉默下来,王伦接着道:“敢问将军,在下此番南行,可有几成机会求得粮食,救一救那与金人作战的三十多万义军。”
李宝不禁陷入一番沉思,王伦和李胜静静地等待着。良久,李宝才摇了摇头道:“先生,恕李某不知,朝廷之意,李某向来难以揣度,只知朝廷向来以求和为先,轻易不得罪金人。此事若是被金人知晓,必将引起金人怒火,将归罪于宋朝,彼时必将开启金宋两国战端。而朝廷一直避战不及,对于资助尔等抗金义军粮草一事,朝廷恐怕思虑极多。若是先生执意要去临安府求粮,当做好失败而归的心理准备。”
王轮道:“这是自然,天下哪有必成之事。在下此番南行,只为博一线生机罢了,总是要尽人事,听天命的。不过,我来之前,曾有一位高人指教,求粮朝廷不成,或可求粮于民间。南边的百姓未受金人征伐所累,且宋朝商业繁荣,百姓富硕,民间更有无数主张抗金的义士,若是游说于他们,也可筹得足够的粮草。如此一来,只要朝廷当做不知实情,金人也就没有了名义发动兵端,如此一来也少了朝廷的顾虑,筹得粮草的机会也将多上一成。”
“哦?这位高人是何人,能想出如此对策之人,看来非同一般。先生此行去往临安之前,可先在平江府暂歇,不日将亲自派人护送你们去往临安。你们乘船去往临安府,依某之见,实为不妥,你们哪怕却非金人奸细,也难保有人不拿你们做文章。朝中鱼龙混杂,你们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为妙。尤其是后面那艘墨鱼号,即使你们并无敌意,也会有人眼馋于此,暗中夺取,到时你们将危矣……”
王轮诚惶诚恐道:“李将军之言甚善,王某受教了。至于那位高人,便是我这位兄弟的家主,现任山东莱州即墨一个小县的知县,这即墨虽为一偏僻小县,却被那薛知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衣食丰足,免受乱世兵灾。”
“哦,竟是此人,你方才说这墨鱼号,也是为他所造?”李宝惊奇地问道。
“正是,只不过,据在下所知,这墨鱼号实则是由薛知县联合即墨钟家与高家两个大户,一同出银钱兴建了一个墨渔坊。而这墨鱼号,便是墨渔坊建造的第一艘海上渔船。而薛家更是这墨渔坊的大东家,连那位建造这墨鱼号的老船匠,也是由薛家亲自盛情邀请才至,一出手,就解决了各种问题。此船,便是那位神奇的船匠一手督造而成。”
李宝听得心驰神往,竟然有如此能力出众的船匠,这墨鱼号巨船,一看就非普通的海船。在李宝眼里,这就是一艘实实在在的海上巨舰,其造型与战船无异,并且不是简单地将普通的舰船放大那么简单。船要造得越大,它自身要承受的抗压能力就更高,对造船技术要求便更加严苛,普通船匠,哪怕花上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够造出如此大船。
曾经的宋朝也没有造出过如此大船,一方面是因为造如此大船经费原因,同时也是海船用处不大,朝廷不愿意过多花费银两在这上面;另一方面,制造海船的技术要求非常之高,越大的海船建造,越是困难,宋朝能够建造海船的船匠,屈指可数。
如今一个小小即墨县,竟然在短短时间内,造出一艘如此巨舰,可见这位未曾谋面的船匠的手艺是如何高超。若是宋朝有如此船匠,加之朝廷肯拨银两,何愁大舰船建造不出。到时,一支由全是墨鱼号一般巨大的舰船组成的宋朝水军,在海上便是所向无敌,敌人见面便要先失三分胆气。至此海上纵横无敌,有朝一日宋朝出军北伐,定可直克金人上京……
李宝心中浮想联翩,其中美好让李宝难以释怀。越是想,越是渴望,更是对身后那艘墨鱼号有了念想。
时至旁晚,平江水师终于返回港口,几十艘舰船依次停靠。只是那墨鱼号仿佛鹤立鸡群一般,生生夺人眼球,江岸上那些人们看到了,纷纷发出阵阵惊呼声,他们还以为平江水师捕获了一艘敌人的巨舰,纷纷为水师呐喊助威,众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墨鱼号安稳地停靠河心,并不靠岸边,而是距离岸边还有数丈之地,便抛锚停泊其上。船上的人,只下来部分人,一部分留守船上,以防特殊情况。
上了岸,见到了王伦两人,陆莳顿时一颗心真正放下心来,小跑着来到王伦的身边,李宝示意军士不要阻拦。陆莳来到王伦身边站定,上下大量一番,道:“军师,你没事就好,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呵呵,这位便是陆莳小兄弟吧,听闻身手不错,改日与我手下练练,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山东来的人都是个顶个的英雄好汉。”
也不多说话,李宝领着众人回了平江府邸,将众人安顿好后,才命人看好那艘墨鱼号。他则吩咐家中下人准备晚宴,他要好好招待这批来自山东的义士。
长江岸上,围满了前来观看的人,有当地的百姓,也有一些是没有值守任务的士兵,他们纷纷好奇地围在岸上观看那艘静静伫立在江心的墨鱼号,漆黑雄伟,气势凌然,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
墨鱼号上,小罗陪着陈大庆靠在船沿上,吃着干粮,开心地道:“陈大叔,我们这次可出风头了,你看那对面岸上,乌泱泱的好多人啊,都是来看我们的。”
陈大庆笑了笑道:“这哪是我们出风头,出风头的是我们脚下的这艘墨鱼号。”
“一样,一样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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