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云家这辆马车在玄武门处有登记在册，众人入城的过程倒是很顺利。
    早在城郊官道上，孟一凡就对帝都的繁荣深有体会，车辆往来，络绎不绝，如今进城后再看，只觉更为甚之。
    云龙府的热闹喧哗，是满大街各类摊位的琳琅满目。在帝都却是有所不同，一进城内，首先入目的便是条条大道四通八达，皆可通行，时而有卫兵从城楼走下，沿街巡视，人潮涌动下倒也算井然有序。
    马车沿着主干道继续前行了片刻，在一路口处停了下来，李随风拍了拍白衣少年，旋即开口：“阿逸，就送到这吧。”
    “学院两日后开学，络络别忘了。”
    孟一凡对依旧朝着南街方向驶去的马车挥了挥手，一边说道：“先生，到你家中后，我要怎么做。”
    李随风闻言，摸了摸少年脑袋，笑道：“无须担心，一切有我。”
    距罗兰学院开学之期还有两日，众人在途中便已决定，到达帝都后先各自回家，向老祖禀报那位老者所说的“遗之乡”一事，并且关于孟一凡在罗兰学院求学期间，需用到“李逍遥”的身份，此事也是需要告知李家家主，在家中报备的。
    一大一小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情继续向前走去，好在剩下的路程并没有多远，再走过一座拱桥就是了。李随风领着孟一凡来到一座府邸前，这座府邸占地极大，风格却十分简朴，并无豪奢之气，匾额上也只是简单书有“李府”二字。
    这会天色已见黑，当下偏门处无人看守，李随风便上前轻叩了几下门环。
    不久后，一位消瘦老者走出，见来人竟是李随风，当即先是一愣，接着连忙躬身。
    “四公子！是四公子！您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好啊！您是不知道啊，老爷总是念叨你……”
    老者拉住了李随风的手，便再也不肯松开了，不给李随风说话的机会，一边话语不断，一边径直就朝府内走去，而孟一凡在李随风的眼神示意下，紧随其后，沿途看着周遭的风景，听着老人说些家常的事儿，倒也惬意。
    “四公子啊，不是老仆多嘴，您有空也多回来看看老爷啊，出了三公子那件事后，老爷身子也愈发……”说到三公子，老者像是意识到什么，话头戛然而止。
    李随风了然，旋即笑道：“林老多虑了，三哥一切安好，此事我会告知父亲的。”
    见老者面色有所宽慰，李随风接着说道：“我想见见祖父和父亲。”
    “在的，在的，老爷和太老爷此时应该都在厅内用餐，老仆这就带四公子过去！”听闻李随风要见家祖和家主，老者乐得老脸都皱成了一团，于是便连连点头，七转八转后，就领着二人来到一客厅前，随后止步对厅内喊道:“老爷，太老爷，四公子回来啦！”
    厅内寂静了片刻，而后一道沉稳浑厚的男声传出，“先进来吧。”
    闻言，李随风便带着孟一凡进入厅内，刚跨过门槛，便有几道尖锐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
    “哟，这不是四公子嘛！难得啊，今个是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出言者是一位娇艳妇人，此人衣着华丽，头戴金丝簪，绾着五凤挂珠钗，一双丹凤桃花眼正斜视着李随风，面带一股讥讽之意。
    李随风默然，行至主位前，躬身到底，“李家不孝子弟，李随风，拜见祖父，拜见父亲。”
    过了许久，李随风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态，而主位之人面无表情，并没有理会的意思，依旧自顾挥动着筷子，见此，那妇人满脸欢喜，又欲开口。
    “够了，都出去！”那人仿佛不愿再听这妇人言语，怒斥一声后，便放下了筷子，拿起一块绢布擦了擦嘴。
    “现在没人了。说吧，这次回来是不是和随文有关。”
    李随风依旧低头，沉默不语。
    见此，次席上的另一男子顿时火冒三丈，将筷子往桌上一摔，喝道：“李随风！老祖在问你话你听不见？我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
    “是啊，您还教过我，兄弟手足，血浓于水，三哥一家不也一样被您逐出家门，族谱除名。”这时李随风终于开口了，他抬头正视男子噬人的目光，一脸平静。
    “正元。”
    主位之人摆了摆手。
    “先让随风说完。”
    “多谢祖父。”李随风再次躬身一礼，起身后，便开始对二人娓娓道来。
    “此事需从随风前往大雪城招生一事说起……事情就是这样，虽然那位老者知晓祖父名讳，却始终不肯透露姓名，只是让我等告知家中老祖，遗之乡的位置已被神廷洞悉，让老祖通知其他散落在各地的遗民小心行事。”
    “行了，我知道了，这事你不要参合，亦不要多问、多说。”男子揉着眉心，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位老者的面貌，那位叫着自己小思远的老者……确实是好多年没见过那个老家伙了，呵呵。
    李正元越听越心惊，“神廷”二字的分量，他比大多人更了解，不禁试探性的对主位男子问道：“父亲，既然神廷将有所动作，难保这次不会趁机对老四动手，可否让老四先行归家……”
    “住口，此事休要再提！”李思远怒视李正元。
    “是……”次席男子颔首低眉，眉眼间的失落之意溢于言表。
    李随风见此，心中闪过一丝刺痛。
    “是啊，父亲大人这才几年没见，都生出了许多白发，现在看着竟如此显老……”
    “你还有什么事吗？”
    就在李随风怔怔出神时，李思远轻敲着红木桌面，神情淡漠。
    “回祖父，是关于这名少年。”李随风看了眼进来后始终默不作声的孟一凡，接着说道：“这名少年与那位老者关系密切，且随风已经答应了要做他的先生。”
    “其名为孟一凡，亦是远古遗族，其父母双亡，随风担心他会引起神廷的怀疑，于是擅作主张，与三哥商议，让其先使用逍遥的身份。”黑袍男子再次躬身到底，语气却十分坚决的说道：“恳请祖父答应随风，对外不否认此事！”
    “孟一凡，孟家么……”李思远闭目不语，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此事李家不会对外宣扬，亦不会反驳，随文一事本就是李家家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好了，要没什么别的事，今天就到这里了，都下去吧。”不容几人反对，李思远挥了挥手，便起身朝内堂走去。
    “多谢祖父成全。”
    直至李思远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李随风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动作。
    “行了，起了吧。”
    “莫要怪你祖父，很多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般简单，父亲他老人家是要考虑整个李家的安危。”李正元叹了口气，仿佛又苍老几岁。
    李随风闭目，声音中带着些哽咽，“随风怎敢，本就是随风不肖，愧对父亲，愧对李家。”
    李正元有些恍惚，像是又看到了李随风小时候在被人冤枉后，自己责罚他时他那坚毅倔强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儿子并不宽阔的肩膀，叹道：“不早了，今晚就在家中住下吧，你那庭院一切如初。”说罢也飘然而去。
    孟一凡看着先生在一旁以手掩面，身体微颤，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少年体会着那种心情，胸中不由一阵苦闷，便伸手拉了拉先生的袖子。
    “嗯，没事的，累了吧？我带你去歇息。”李随风胡乱抹了把脸，冲孟一凡展颜一笑后，便领着孟一凡来到一处别院。
    这处别院干净整洁，花卉植被也都打理的井然有序，不像是长期无人居住的样子，李随风打开一间间房门，轻抚着其中各式各样的物件，心神又是一阵恍惚。
    “嗯，是啊，一切如初，所谓物是人非，说的便是这般吧。”
    ……
    次日，感受着气海内稳定增长的灵力，孟一凡结束了这次冥想。
    少年深深吸了口清晨的空气，或许是一直舟车劳顿，从未好好歇息过，所以之前还没甚感觉，今日醒来时再看这周遭环境，只觉得耳目一新，仿佛一切都被大雨洗刷了一遍。闭目稍稍伸展精神力，嗯，对环境的感知也比之前更加敏锐了，这应该就是精神力壮大后的好处吧！
    孟一凡正欲尝试操纵风系术法，看看能否也有所精进，却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小凡，是我。”
    李随风放下一盘吃食，笑道：“饿了吧，先吃东西，吃完我带你出去逛逛。”
    少年狼吞虎咽的吃完早点后，简单洗漱一番，便与先生一同离开了李府，二人没走多久就在一长街处停下了脚步，孟一凡环顾四周，不由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这条长街上只有寥寥几人，就连两边众多的店铺也没见有一家开门，本来这倒也没什么，或许只是是因为此处有些偏僻罢了，但这是哪？这里可是寸金寸土的帝都啊！那这空旷到离谱的长街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很显然，长街的人迹稀少，并不是因为这是破败、简陋的地方，恰恰相反，这条街道十分宽阔整洁，建筑也是恢弘大气，且地面上都铺满了白灰色的玉石地砖，甚至还立有门楼、匾额，整条街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怎么看这地段都是非同寻常。
    见孟一凡一脸惊疑的模样，李随风为弟子解惑道：“此处名为天风大道，乃我李家所有。”
    李随风了然，摇头一笑，“这有什么好稀奇，我李家怎么也是落云洲四大世家之一，怎么的，这么一条街都不能有啊？何况像这种样式的长街，足足有四条之多。”
    李随风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在帝都中，这种长街共有四条，归于四大家族所有，其对应着四大灵兽，这四大灵兽也被称为四象，寓指四方星象，即为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是远古世家自古便流传下来的说法。只是这长街究竟是有何作用，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四条长街应该都刻有庞大的聚灵法阵，四灵各自对应的木、风、火、水四种属性，在四条长街处极为浓郁。”
    “例如在这天风大道，风元素就极为活跃，风系法师若是在此地修行，自然是事半功倍。”
    少年挠了挠头，疑惑道：“可是我没有风系天赋啊，在这修行也有用吗？”
    李随风反问道：“为何无用？所谓的魔法天赋，只是能让人与此类元素更为亲和，对自己的天赋元素更容易上手罢了，以至于可以在元素感悟不足的前提下，就能够通过简单的咒语，或是媒介直接释放出成型的术法。所以天赋这东西，更多的是起一把钥匙的作用，开启修炼之门的钥匙。”
    “啊？这还不够啊？”
    孟一凡苦着一张脸，近日为了感悟风元素，可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李随风摇了摇头，“利用魔力亲和来释放术法的方式，确实是一种捷径，可以说是一种天然优势，但因此就不思进取的话，这点也将成为他们的劣势。如此释放出的术法，基本上只具备固定的形态、威力，就像是前人所制模具的产出一般，依样画葫芦罢了，且对魔法的控制力也极为不足，这类施法者我们称之为传统法师，只知其然矣。”
    “若是想要知其所以然，便是需要像你之前揣摩风系魔法那般，要感悟元素的形态、性质，以及该如何去组合，又该如何去操纵，这显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当你彻底掌握某系元素的性质后，那么施展和操纵起来，是不是将会如臂使指？而且所释放出的术法不管是形态也好，还是操纵时的速度和方向也好，不全都是随你心意？”
    “所以说，判断一名魔法师的实力，主要还是要看他精神力的强大与否。假如，我说假如，当你精神力足够强大，魔力又足够充沛，且还能熟悉了解所有魔法的性质，那么你就是全系魔法师！”
    “当然，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人力终究是有穷尽之时，而每种元素的性质又不尽相同。”言罢，李随风莫名轻笑一声。
    见少年若有所思，没有像往常敷衍应付自己那般连连点头，心想他应该是真的听进去了，李随风这才温声继续说道：“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要因为自己没有风系天赋，就对此产生懈怠之心，让你感悟风系魔法并不只是为了隐藏身份和过度之用，每一次感悟元素的经历，都将是你修行路上最宝贵的财富。”
    李随风伸手将少年衣襟上的皱褶处轻轻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