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商户人家的出身,唐玉梅自从嫁入公孙府,一直持家有道,府中上下无不佩服她的。随着卢夫人年纪增大,身体每况愈下,家中大小事务全都由唐玉梅一手抓。婚后第二年,唐玉梅为公孙修生下一子,取名公孙临。唐玉梅母凭子贵,坐稳了少夫人的地位,平日总是苛责她的婆婆卢夫人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忍让她几分。又过了几年,公孙般把各店铺的生意也都交给了唐玉梅打理,公孙修则一心读书,专心备考科举。
公孙修虽然颇有学问,但不知为何,他的考试运气格外差,接连两次科举落榜。唐玉梅见夫君自怨自艾,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提前去京城舅父家借住、备考,也好多结识一些京中学子。公孙修觉得妻子说得有理,科举不仅要靠学问,还得懂得分析考题,随机应变。舅父家经营着京城最大的书局,对他来而言是天时地利。于是他离开肃州,独自前往京城。唐玉梅则掌握了公孙家所有生意,在家中的威望越来越大。
去年,公孙修科考再次落榜,外加表妹施云黛突然过世,他实在不想继续待在留雪山庄这个伤心地了,遂修书一封,通知妻子他会提前回乡。那是公孙修悲剧的开始,后来发生的事,崇明和灵夙在水镜中都看到了。
对公孙修来说,被山贼截杀在半道是他始料未及的,临死前他还惦记着家中妻儿,遗憾不能见他们最后一面。带着这样的执念,他的魂灵回到了故乡肃州,见到了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欲绝,也见到了妻子跪在棺木前伤心痛哭的样子。
公孙修去世不到三天,卢夫人由于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唐玉梅接连料理完丈夫和婆婆的后事,接管了偌大一个家,还得照顾腿脚不便的公公和不满五岁的儿子,邻里乡亲对她又同情又敬佩。加上她平日就乐善好施,时常接济周边的穷人,这一连串的事情令她流传于肃州城的街头巷尾。久而久之,唐玉梅在肃州成了一个颇有名望的人物。
说到这里,公孙修目眦欲裂,声音陡然提高:“可是只有我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早在嫁给我之前,唐玉梅就有相好之人,她嫁入公孙家不过是图钱财而已!那孩子也并非我亲生,是她和情夫张六的!她劝我去汴京读书,只是为了方便自己私会情夫。我的死当然也不是什么意外,她一收到我的信就让张六找了一帮山贼,等候在我回乡的必经之路……”
公孙修一边说,一边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他声音含糊,断断续续继续道:“她为我守灵的那个晚上,张六去家中找她,两人当着我的灵位卿卿我我,毫无顾忌地说着他们所作的苟且之事。张六口出狂言,声称要娶唐玉梅,让孩子能堂堂正正叫他爹……那时候,我娘就在外面,她都听到了……她一时气愤就冲进去厮打唐玉梅,可她哪里是那对奸 夫淫 妇的对手。唐玉梅狠狠将我娘推下台阶,她连最后的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就……”
“是我太没用,分不清好坏,辨不清人心。我眼睁睁看着我娘死在我面前,看着我的妻子和情夫偷欢,我却无能为力。我不甘心啊!”
崇明和灵夙都沉默了。公孙修哭得非常伤心,可这种事他们没办法劝。灵夙想起了赵莹问她的那个问她,人性本善,还是本恶?别人她不清楚,但唐玉梅本性应该是恶的吧。她遇见公孙修时还不到十五岁,是什么样的歹心能令她把自己掩饰得那么好,扮演者天真无邪的少女,却在公孙家下了那么大一盘棋呢?
“别哭了。你的夙愿我能帮你达成。”她说。
公孙修一听,立马不哭了:“真的吗?三姑娘知道我的夙愿是什么?”
“知道。你不就是想报仇吗?让唐玉梅和张六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是。”
灵夙狡黠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张交给公孙修:“在这上面写个名字,我就帮你。”
崇明抢先接过,原来是一张契书。大致意思是,愿意把贴身佩剑送给契书持有者,永不反悔。崇明不禁头疼,他还纳闷呢,灵夙怎么突然愿意管这些闲事了。按照他对她的了解,她不至于会上杆子往自己身上揽活。果然,她还是有所图的。他揉了揉太阳穴:“阿灵,这样不好吧。若是元清醒来,他……”
“殿下放宽心,你情我愿的事,我又不逼他。对吧,公孙公子?”
“对对,三姑娘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公孙修说。可是看完了契书,他一脸茫然:“三姑娘,这不对吧?我是习文之人,并没有佩剑。”
“不重要,你写个名字就行。”灵夙强调,“不要写公孙修,写元清。元宵的元,清明的清。”
公孙修不懂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是只要能报仇,他一切照做。
见公孙修利索地签完字,灵夙心情好极了。她收起契书,对公孙修扬了扬眉:“公孙公子,等我好消息。”
……
“都是庸医,一群没用的东西!滚出去!”女子大声呵斥。紧接着,屋内传来砸东西的声音,瓷器摔碎的声音。
房门开了,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灰溜溜出来,脸色都很难看。路过的侍女和小厮都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这已经是少夫人赶走的第三批大夫了。他们都很纳闷,少夫人以前性子温和,对下人们都极好,可自从公子去世,少夫人就像变了个人。有人说,少夫人是因为伤心过度。也有人说,少夫人是因为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才会性情大变。
“看什么看!滚,全都给我滚!”唐玉梅扔出一个花瓶,只听见咣当一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她把门关上了。
下人们是怎么揣测的,唐玉梅心里一清二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性情大变,她只是懒得装了。公孙修和那个老不死的卢夫人都没了,她还有什么好装的!
唐玉梅原以为,弄死公孙修和卢夫人,她的好日子就来了。谁知她最近突然频频做噩梦,又或许不是噩梦,因为梦里发生的一切非常真实,令她毛骨悚然。她不禁怀疑,难道这真的是她的报应?
大约是十天前的晚上,唐玉梅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的魂魄离开身体,去到了一条河边。河两岸有很多像她一样的魂灵,不同的是,他们都茫然向前,无欲无求。她害怕极了,本能地想逃脱,可她的双脚完全不听使唤,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经过了一座桥,然后她看见一面巨大的镜子。她的身影一在镜中出现,镜子就像活了一样,有无数画面闪过——都是她从小到大做的恶事。
五岁,她因心情不好,偷偷踩死了邻居家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小狗。
七岁,她偷走了卖香油的李阿婆所有的钱,李阿婆看不起病,不久就去世了。
十二岁,她在河边看放花灯,一个小孩不小心踩到了她,她把小孩推下了河。
十四岁,她看见馄饨铺老板的女儿阿如和张六眉来眼去,她花钱找了群乞丐把阿如给打了,阿如的脸上从此留了一道很长的疤。
十七岁,她不满婆婆卢夫人对她挑三拣四,开始在卢夫人的饭菜里下慢性毒,日复一日,卢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
十九岁,她背着夫君公孙修和张六偷情,生下了张六的孩子,谎称是公孙家的。
二十一岁,她买凶杀了公孙修,把卢夫人从台阶推下去,卢夫人当场身亡。
……
这些画面不停地循环,唐玉梅害怕极了,她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可是双脚仿佛被钉死了,她根本挪不动步子。
早晨醒来,唐玉梅浑身被汗水浸透,她缩在床头瑟瑟发抖。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梦而已,不要太在意。可是当天晚上,她又做了那个梦。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这个梦每天晚上都会重复一遍。唐玉梅快疯了,起初她以为自己只是心神不宁,病好了就不会再被噩梦困扰。她把肃州城的大夫请了个遍,该吃的药都吃了,仍然无济于事。
“都是庸医!”唐玉梅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差人把张六找了过来。
张六也不是什么善类,他平日里鬼点子就多,弄死公孙修这事就是他一首谋划的。他听了唐玉梅说完他的遭遇,压低声音道:“这事邪乎得很,你说会不会是公孙和卢夫人的冤魂作祟?不如我们请个道士来家里做做法,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赶走?”
“有道理!你说得对,得做法!”唐玉梅眼前一亮,像是病入膏肓之人突然找到了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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