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修母子去世不久之后,整个肃州城都流传着一件奇怪的事:公孙府的少夫人一夕之间疯了,还差点杀了人。大多数人没有亲眼瞧见,但是从别人茶余饭后的聊天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
某日傍晚,公孙府少夫人唐玉梅一觉醒来,突然得了失心疯。她不顾下人阻拦,从厨房拿了一把剁肉用的菜刀,冲去了她以前的邻居张六家里。她扬言要杀了张六,围观者怕闹出人命,赶紧去衙门报了案。
几个胆子大的围观者进门拖住了唐玉梅,阻止她行凶。可唐玉梅力气大得惊人,她划伤了几个劝阻的人,还把张六的胳膊砍出了好大一道口子,骨头都露出来了。张六疼得在地上打滚,唐玉梅举着带血的菜刀,一边哭一边痛骂张六忘恩负义,说张六背着她跟别的女人苟且,还说后悔和张六合谋杀了公孙修,就算她死了张六也休想得到公孙家的钱财云云。大家都不是傻子,一听唐玉梅说的这些,基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衙门的人很快到了,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他们带走唐玉梅和张六,当即升堂审问。张六禁不住大刑,把他和唐玉梅所作的恶事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围观的人都啧啧感叹,公孙修母子当真命苦,原本有着大好日子,却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对奸夫淫 妇手上。同时大家还猜测,公孙府的小公子公孙临会不会是唐玉梅和张六苟合生下的孩子。
就在传言愈演愈烈的时候,一直深居简出的公孙般站出来说话了。他坚信公孙临就是他的孙子,还说亡人已逝,恳求大家不要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众人都很心疼这一老一少,对他们报以极大的善意,不愿再给他们造成别的伤害。
唐玉梅和张六犯了杀孽,以命抵命,不久就被问斩了。至此,公孙家传了大半年的奇案告一段落,肃州城也渐渐恢复平静。
……
这一日,青帝宫中传出消息,青帝从一众弟子中选出了继承人,便是沁芳阁的主人悠溯。灵夙听说此事,和晚煦一起带着礼物去给悠溯道喜。
悠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上去容光焕发的。灵夙感叹:“日子过得真快,不久前我们才在人界相识,那时候你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谁能想到,你摇身一变成了青帝宫的继承人呢。”
“是啊,”悠溯说,“谁又能想到,当年宁可放弃天人身份去人界受罚也不稀罕嫁入元合殿的人,很快就要成为天界的太子妃了呢。”
“啧,我夸你呢,你怎么还挤兑起我来了?”
“嘻嘻,有感而发罢了。”悠溯笑笑,她给灵夙和晚煦倒上茶水,“这茶是我用冬至的荷叶泡的,二位尝尝。”
“冬至怎么会有荷叶?”晚煦发出疑惑。
“在这我沁芳阁,夏虫都可语冰,冬日怎么就没有荷叶了?”
“差点忘了,从今往后,这天上地下的花草何时生长,也都将由你说了算了。”
三人笑着闲聊了一会儿。悠溯想起元清一事,问灵夙:“你父亲的那位副将,元清将军怎么样了?”
“我们来青帝宫的路上碰见了我二哥,他说元清刚醒。他已经去御天宫探望了,一会儿我也要过去。”
“噢。尘缘已了,公孙修的执念是该放下了。”
“是啊。”灵夙的思绪有些飘忽。
如悠溯所说,唐玉梅和张六杀人偿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公孙修的执念也已经放下了。不过有一事灵夙始终没弄明白,按照她们之前的猜测,唐玉梅生性本恶,做了诸多恶事,死后该入阿鼻地狱才是。可据阿湛打探来的消息,唐玉梅前几日托生去了畜生道。畜生道虽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相比地狱道,还是省去了不少苦难。
灵夙思忖了会儿。没过多时,崇明也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副将荆楚。
“悠溯仙子,恭喜。来与仙子讨杯茶喝。”
“殿下大驾光临,求之不得呢。”悠溯让侍女给崇明和荆楚看座,又重新泡了一壶茶。这次她用来泡茶的是夏日莲子的芯,微苦,却静心。她笑着问候崇明:“听说天君已经让命缘阁去挑殿下和小灵主成婚的好日子了?如此,该我恭喜你们才是。”
“仙子客气了,承蒙你平日里照拂她,以后可能还会经常叨扰你。”崇明向悠溯道了谢,扭头对灵夙说:“我刚从命缘阁回来,知道你好奇唐玉梅入畜生道一事,顺便去翻看了她的命薄。”
“我才不好奇呢。这是元清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崇明忍住笑意,他知道灵夙嘴硬,还是将他看到的说给了大家听。
唐玉梅的确十恶不赦,她对除了张六以外的人几乎不怀任何善意,尤其是公孙修的母亲卢夫人。因为卢夫人嫌弃她出身低微,打心眼里没把她当过一家人。可是公孙般一直很照顾唐玉梅,他觉得儿媳妇从小吃了不少苦,长这么大不容易,明里暗里常在卢夫人面前帮她说话,替她解围。
刚嫁入公孙府的时候,唐玉梅在家中没有地位,有时公孙修不在家,她都是靠着公孙般的善意度过的。公孙般的这一善举间接救了他自己的命,唐玉梅杀了公孙修和卢夫人,却始终尽心尽力照顾公孙般,还从全国各地寻来了名医,为他医治痛风多年的腿。
“也就是说,唐玉梅原本是要入阿鼻地狱的,只因为她对公孙般的一丝善意,她的命运改变了,免去了地狱道油煎火烤的一众酷刑?”
崇明点头:“她下辈子会投生为蝼蚁,再下一辈子是鼠。都是非常卑微的生灵。”
众人听完,不免有些唏嘘。悠溯轻笑:“总归是好事。哪怕是生性本恶之人,心底还是有一丝善念的。这也是在警醒世人,要与人为善啊。”
“不愧是青帝选中的人啊,我们悠溯仙子一向心软。不像明霓那家伙,心里只想着打打杀杀,征战四海。”灵夙时刻不忘调侃明霓。她放下杯子:“谢谢你的茶,很不错,改日我们再来喝。我得去御天宫找元清讨债去了,免得他过几日清醒过来,翻脸不认账。”
“什么账?”
灵夙笑而不语,得意地走了。崇明觉得很头疼,也告辞跟了过去。
元清的意识刚恢复,他离开这具躯体太久了,整个人有些混沌。面对琰梧的关切和慰问,他只得慢慢整理思绪。
“没事儿,你再歇几天。”琰梧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我大哥从北荒回来了,最近他会替你处理公务,你就踏实休息吧。”
“那就麻烦昭楠君了。”元清行了个礼。
“麻烦什么啊!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自家兄弟,不客气!”
“元清上神,恭喜渡劫归来。”灵夙清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琰梧听出了妹妹的声音,很高兴,赶紧去门口迎接,“小妹,你怎么来这么快?我以为你要在沁芳阁多待一会儿呢。哟,妹夫也一起来了啊。”
灵夙瞥他一眼,狡黠地笑笑:“我来讨债啊,不快点来怎么行。”
“讨债?”琰梧不明所以,回头看崇明。
崇明苦笑。
灵夙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元清:“上神,白纸黑字哦。我取剑来了。”
元清皱着眉头:“这是什么?”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字条?可落款的“元清”二字确实是他的笔迹,旁人模仿不了。
“你在人界渡劫时托我办过一件事,作为交换,你承诺把贴身佩剑赠予我。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能抵赖啊。”灵夙指了指崇明,“殿下当时也在场,他可以作证。”
不需要崇明作证,元清已经回想起来了。他在忘川游荡时,的确和灵夙做过这样的交易。他懊恼不已。巨阙是他贴身佩剑,随他征战多年了,他哪舍得将它送人?可字是他自己签的,他岂能在这种事上抵赖!
元清心一横:“好吧,既然是交易,应该要信守承诺的。你稍等。”他让侍卫从明绍那儿取回了巨阙剑,不情不愿地拱手交给了灵夙。
灵夙拿到剑,心满意足离开了。
去往天门的路上,崇明问她:“你已经有湛卢了,并不缺佩剑,为何还要换走元清的巨阙?”
“你不是也有银崖么,为何又要收下我的止戈?”
“我收下是因为那是你送的。”
灵夙干咳两声,辩驳道:“我是不缺佩剑,可晚煦缺啊。今日是她生辰,我答应她晚上要在清荷别院为她庆生的,这巨阙就是送她的礼物。”
“可元清他……”
“愿赌服输,字是他自己签的。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帮他完成遗愿,你以为我乐意管闲事?”灵夙笑着摇头,“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觉得元清是个将军,没有合适的佩剑以后不能领兵打仗对吧?”
“你这么说,是有备而来?”
“在蓬莱,元清是我们这一辈中,我母亲最器重的人之一。她对元清的期望之深,不亚于对我大哥。我二哥就不说了,你懂的。”灵夙无奈,“当年元清能入御天宫担任父亲的副将,也是母亲极力推荐的。此次他成功渡过恶劫,母亲想把珍藏多年的持守剑赠予他。母亲说他已是上神之位,该配更好的神器。”
崇明听真武帝君说起过持守剑。传闻中,持守剑原是炎帝的妃子溪夫人所有。炎帝先去后,溪夫人一直隐居在方丈仙山,她一生只收过一位弟子,便是灵夙的母亲,流云灵主。
“你是算准了元清不日将会得到新的神器,所以才和他做交易,换来了巨阙吧。”
“这是他心甘情愿给我的好么!我苦心孤诣地帮他处理唐玉梅那些破事,我容易吗?”
“大家都不容易。”
二人边走边聊,面带笑意。有女仙远远看见,忍不住露出艳羡的神色。往日她们还能肖想一下崇明殿下,谁知时隔几千年,天君还能旧事重提,又催着这二位完婚了!众女仙的心碎了一地,私下都在说,不知这位蓬莱的小灵主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崇明殿下如此迷恋。
这话也传到过灵夙的耳朵里,她一笑了之。她哪有什么过人之处,无非是因果罢了。几千年前天魔渊那一眼,注定了他们此生的万年。
……
是夜,清荷别院灯火通明,美酒和菜肴的香味混在一起,令人心醉。陶娘子和涂雀忙着上菜,院子里嬉笑声此起彼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晚煦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在人界过生辰,严格来说清荷别院不算人界,可是不影响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值得一提的是,她收到了一份非常特别的礼物。她在灵夙耳边吵吵嚷嚷这么多年,没想到灵夙记在心里了,还真给她弄来了一把趁手的佩剑。
“还是表姐对我好。”晚煦摸着巨阙剑,心情愉悦。
陶娘子嫉妒:“那可不,我就没见姑娘对什么事这么上心过,你就知足吧。”
“知足,当然知足。我得敬她一杯!”晚煦左顾右盼,“咦,我表姐人呢?”
陶娘子指了指湖边。
执念海的荷花随风摇曳,每一朵背后都是不同的故事。灵夙和崇明并肩站在水边,此时看到这一片荷花,又是别样的心境了。曾几何时这湖面上还是光秃秃的,而他们水火不容,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人间烟火的气息,真好。”灵夙说。
崇明点头:“是很好。不过,就算你嫁入元合殿,以后也可以常回来的。”
“谁跟你提这事了?我在说人间烟火。”
“你母亲虽然嫁到了天宫,但也不怎么住御天宫中。反倒你父亲更喜欢在蓬莱仙洲待着,除非有事才会在御天宫歇下。”
“你还说!”
晚煦在后面喊他们:“表姐,崇明殿下,快来陪我喝酒啊!”
“来了——”
灵夙走了几步,见崇明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恰在此时,汴河边开始放烟火了,巨大的烟火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座院子,也照亮了院中人。
崇明仍站在湖边,冲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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