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新语

    
    二百零一 养蝶仙人
    明朝嘉靖三十四年，陕西渭南大地震，房倒屋塌，苍生蒙难，死伤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震时，渭南知府罹难，震后，朝廷新派顾继尚接任，此人年过而立，世家子弟，乃皇帝御前钦批也。其至灾区，欲攀附者趋之若鹜，亦如蚁闻膻附之。
    渭南非富庶之地，顾继尚上任正震后修复之时，灾民无数，民不聊生，然官员富商仍奢华度之。其上任数日，送礼攀附者纷至沓来，黄金珠宝，皆明码标价，有欲购官者、有欲疏通官道者、有欲减轻刑罚者，无上贡者无所求也。
    顾继尚出身富贵世家，又从京城来，珍奇珠宝见识多矣，故对此等贿赂无趣赏之，尽拒之。其召集众官员豪绅曰：“本官金银财宝不缺，只有夫人素来喜奇珍异兽，近日其见一浑身金色蝴蝶，大如手掌，浑身奇香，从此念念不忘。本月十九日乃贱内生辰，若有持金蝴蝶为礼贺之，其定乐不可支也。”
    众官豪绅喻之：持金蝴蝶贺寿，定获顾知府欢心，孰能达之？然此时正值秋季，花落败谢之时，何来蝴蝶？即使夏季，浑身金色大如手掌奇香蝴蝶亦难寻也。
    原知府衙内有一典薄姓王名享，主管府衙钱财，一八品小吏也。其见新知府上任，欲钻营上爬而行贿之。其猜测：顾知府欲收贿赂，又恐坏名声，故而用此法另辟之，顾所求非蝴蝶，乃黄金也。遂聘匠用黄金制成蝴蝶，奉献之。顾见后，当即皱眉，拒曰：“本官所言乃活蝴蝶也，焉能求此俗物乎？”
    王享碰壁，一筹莫展，去何处捕金蝴蝶？其生平未见之。除其之外，渭南欲巴结顾知府者众多也，亦于四处找寻之。一日，一仆人兴然告知王享，闻街巷传言：离此二百余里华山，山下有一温泉谷地，四季如春，绿树成荫，蝶四季不绝，并有人兜售金蝶。何不速去？此讯既街巷传之，知者定多矣，须速而达之，掐指细算，现离顾夫人生辰只十天即达矣。
    王享携重金，带一仆连夜骑快马，飞驰至华山温泉。果此处如春日，春意盎然，花开鲜艳，莺歌燕舞，蝶亦成群飞舞，华山温泉珍奇蝶虽多矣，然不见金蝴蝶，怪哉？
    询问路人，皆未闻附近有金蝴蝶。王享沮丧欲归，然又思：既来之，寻不见金蝴蝶，何不另寻美蝶，顾夫人或许见之，亦欣然也。
    见路侧有渔者鬻网，王享遂购之。其与仆持网扑蝶，蝶狂飞乱舞，主仆手忙脚乱。花丛中有人见之，哈哈笑曰：“汝等从何而来？如此乱捕，焉能捕获？汝等欲捕‘金皇后’否？”王享一怔，见笑者不惑之年，虽农夫穿戴，然仙风道骨，气韵十足，上前问：“吾从渭南而来，请领教，何为‘金皇后’？”农夫回曰：“金皇后乃蝶中最佳品，手掌般大，浑身金黄，散发奇香，飞舞时金光耀眼，故称金皇后也。现多人至此求之，已不多矣。”
    王享闻之，大喜，此金皇后蝶正乃其所求也。忙上前搭讪，施礼问：“闻先生之言，定乃识蝶高手也，请问，先生可知金皇后何处尚存之？”
    农夫略思后，自荐曰：“吾乃养蝶者，家有一花园，养奇花异草，吸引世间群蝶似蜂拥而至，其有金皇后，然汝欲获此，须重金购之。”王享喜曰：“金钱何难？吾不缺少，只求金皇后能购之。然仓促而来，只带百银，可赊乎？”农夫点首允之。
    农夫引王享主仆行，盘山而下，至一山涧，只见柳暗花明处，鲜花弥漫如海洋般，群蝶围花海飞舞，蝶皆美丽，平时少见，其有一蝶，展翅四寸余，浑身金黄，散发奇香，往来飞舞，闪闪金光使人眼花缭乱。王享平生首见如此大蝶，正其千辛万苦所寻也！
    王享持网捕之，孰知此蝴翅大，飞跃灵活如小鸟般，瞬间别处去矣。农夫笑曰：“如此名蝶焉能轻易捕之？此即金皇后也。百两白银一蝶，可愿购否？”王享曰：“然，吾购十蝶，所带银两不足，请赊九蝶，明日付之。”
    农夫伸臂，勾拇食指，吹响亮呼哨，群蝶似懂令般，居然成群向其飞来，停于其肩、其手、其头之上，王享主仆见此，顿呆矣。此处蝶奇，养蝶之人更奇也。
    农夫选十蝶金皇后，放至竹篓内，曰：“金皇后甚昂贵，非有缘人不得拥之，汝舍如此多银，请谨慎养之。”
    王享小心翼翼盖严竹篓，当日命仆飞马回府，取九百两白银。次日，仆回，如数付资。其快马加鞭归，回至府内，为防金皇后蝶饿亡，于笼中置花蜜花粉，命诸仆日夜防守，精心养之，每一蝶皆乃其升官发财之途也。
    当月十九日早，王享提篓，至顾府为顾夫人贺寿，金银财宝与官路亨通即将获之，其愈思愈悦然，得意洋洋入府。其拜见顾知府，不意顾府早已来十余送礼贺寿者，皆手提竹篓，似与其提同一物，其心一沉，暗忖：诸贺寿者手提竹篓而来，篓内莫非皆金皇后也？
    贾夫人将众贺寿引至府内花园，时已深秋，百花凋谢，然菊花正盛，顾知府让诸人将蝶放出，供夫人赏之。王享心思：诸皆一样，吾何不先饱夫人眼福，抢先一步放之。其上前，首将竹篓打开，待金皇后展翅飞出。
    咦？良久竹篓内无动静，其疑惑不解，晃之，仍无动静，探头往篓内视之，耶！篓内金皇后竟尽变成黄刺毛虫，蠕动于篓壁爬之！
    王享大骇，惊疑不解。顾夫人笑容满面，满心期待，见篓内刺毛虫，瞬间脸沉之，顾知府亦怒容满面，其晕头脑胀速退一侧。其余诸位如何？居然皆变成刺毛虫，与王享同，众大骇，不知所措，奇也。
    诸贺寿者沮丧出府，王享问送礼失败者，方知金皇后皆来自华山温泉农夫之手，其用障眼法骗财，定妖人也。众越思越气，王享伙同被骗者上山欲讨回购资，众奔至华山温泉视之，焉有养蝶花园？荒草山坡依然山花烂漫，群蝶翩翩，然农夫与金皇后已无踪矣！
    众见山谷石壁上，刻有一长幅“金银不足惜，民间多贪吏，百姓水火中，金蝶亦黯然。”
    王享阅后，忆所遇农夫前后经历，及呼哨能引蝶上身之奇异神功，叹曰：“吾等所遇农夫非妖，定仙人也。”
    数日后，赈灾钱粮运至渭南，可惜国库亏盈，拨款不足，然仍有贪官中途揩油，所剩银两杯水车薪。顾知府将此情上奏，并命王享散发之。
    王享亦欲从赈灾钱粮中再揩油，正此时，仆人禀报，言山谷所遇农夫求见，其大惊失色，惶然出门迎之，果所遇农夫驱车而来。迎客入厅，宾主坐定，其拱手问：“仙师至此，有何赐教？”农夫曰：“闻赈灾钱粮至渭南，有贪官中途揩油，所剩无几，现由王大人散发百姓，王大人可有意肥己而揩之？”其闻罢，冷汗淋漓，扑通跪地，颤曰：“皇上下旨，凡贪赈灾款者，满门抄斩！下官不敢妄为。”农夫冷笑曰：“虽如此严厉，仍有冒死者为之。吾劝汝一言，切记：人所为，上天明察之。”其叩首曰：“吾牢记，决不敢丝毫犯之。”
    农夫手捻胡须，沉吟片刻，曰：“吾此次驱车前来，携鬻蝶所收万两余白银，装于十余箱内，请派人卸后，并入赈灾款内发放，虽不多，然可解万户饥渴也。”言罢，晃身变作一巨蝶，冲出厅门，展翅丈余，飞向空中，瞬间无踪矣！
    王享与诸仆见之，骇然跪地，向天叩拜不止。顾知府闻之此事，感喟曰：“咦！本官上任前，曾受皇上御前钦批，焉敢胡为之？故以取蝶求娱而避贿金也，然不意触犯仙人，请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