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陷入绝境的时候,他就会明白该如何活下去。
灵音寺的证据就算是落在了宰执的手中,仍有可能因为利益和权力盘活,但若是落在了绣衣使的手中,所有人的下场,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白玉京并不满足,他要的是灵音寺鸡飞蛋打,要的是这些人全部付出代价,要的是那男童和女子的冤魂得到安息,要的是这些不顾百姓性命的人付出生命!
因为他就是百姓。
他若不为自己做主,谁又能来为他做主?
九华村的一条条人命仍旧历历在目,他在拯救九华村的路上,更在撕开韶阳邪恶伪善的路上。
即便这一次,他真的可能遇到最大的险恶。
可他仍旧在所不惜。
殷红扑过来的时候,白玉京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当惊鸿出鞘的瞬间,那大理寺行使的刀,就如同一张稀薄的纸一般被斩成两片。
殷红没有放弃,她知道必须杀了白玉京,只有杀了他,自己才能活下去。
白玉京纵身跃出了楼阁,直奔九层而去。
殷红毫不迟疑带着一众护卫,跟了上去。
冯开元慌张道:“无仙!还不快追!”
无仙应声,带着慧采和慧面二人直追过去。
看到几人离开,冯开元立刻紧跟向上层而去,他的心中明白,无论陈林川和楚修然活着还是死了,终究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只有白玉京,只有赤衣使能够要了他的命!
攥着匕首,立刻跟上。
他必须要找机会,了结了他。
此时他已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眼看着几人离开。
慧丙大师终于在一招之后,退开了身形,双手合十道:“女施主,我看也不必再打了。”
夏晚凝自然明白慧丙的意思,口中不饶人道:“臭和尚,没想到那小子就是赤衣使吧?你们的罪恶现在已经被天下阁知道了,想要赶尽杀绝?我可不饶你。”
慧丙此时心乱如麻,低声道:“女施主还是想如何逃命吧,赤衣使既然能够进入大悲楼中,自然已有援兵在路上,若是紫衣使到,施主的命恐怕也留不下。”
夏晚凝冷哼一声道:“我偏不走,我不但不走,还要上去看看,这天下江湖最为敬重的绣衣使,在这件事关天下的大事上,该是如何选择。”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陈林川和楚修然,冷冷一笑,随立刻向外走去。
此时的楚修然和她四目相对了仅仅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站起身追了出去。
房间里就剩下了慧丙和陈林川。
陈林川凝视着慧丙大师,佝偻着身子爬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大师的衣服道:“月娥……月娥在哪儿?大师!大师……月娥在哪儿?”
慧丙大师低下了头,眼里已起了雾,颤声道:“这位施主,贫僧……不知。”
陈林川摇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大师,求求你了大师,月娥是上个月中去世的,现如今……现如今该在何处……求大师告知,求大师……”
慧丙大师道:“上个月的话……陈施主,你可去她的坟前看看,若是已开出了彼岸花,那她应当已不在墓穴中了,若是还未开出,你可守着……我的师弟慧凡还会去取,若是你见到他了,还请将此物转交给他,告诉他大事已尽,不必掘坟,离去便可。”
陈林川拿过了慧丙大师递来的一根银刃,心中顿时一怔,想到月娥要被挖坟,大感不妙,当即顺着楼梯向下跑去。
慧丙大师看着远去的陈林川,摇头叹息道:“事已至此,能救一个,便是一个吧。”
……
楚修然几乎已经疯狂,推开了灵音寺的一扇扇门。
每一扇门就像是地狱,每一次都在刷新着楚修然心理承受能力的最高点。
他吐了无数次,鲜血沾满了全身,这个平日里干净到一尘不染的二世祖,在这一刻已没有任何的念想,甚至在踏入第七层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丝能力再支撑他走下去。
他趴在地上,用胳膊肘拖着身体前行。
心中唯一能够支撑着他的信念,居然是具尸体。
施蔷的尸体。
爬在了一个又一个的床榻上,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女子。
她们都死在自己最幸福的那一日,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她们死的不明不白,死的让人怜悯。
每看到一个人,楚修然的心宛如被刀割去,一片片肉从他的身体上落下。
终于,他在一具尸体旁边停了下来。
一切都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
风不知何时又吹了起来。
他呆住了。
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地站在木板床的旁边。
像是一尊雕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像。
他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却又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施蔷就躺在面前,那么平静,那么安然。
可她的身上却被种满了果实,一颗颗黑色的果实,曾经被他一口口喝在肚子里。
他吐了。
吐出的是鲜血。
鲜血里掺杂的是悔恨,痛苦,委屈,胆怯。
害怕。
内心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疯狂地抽打着自己的脸,大声地辱骂着:“混蛋!楚修然你就是个混蛋!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窝囊,废物,你是个野狗,混账!”
他又突然笑了,笑中带着泪,泪里混着血。
“蔷儿,蔷儿,你醒醒,修然哥哥来了……蔷儿。”
他抱柱了施蔷的尸体,毫无力气的身躯让他摔在地上,那尸体也滚在了地上。
他趴在尸体上,痛苦不堪地抚摸着那张最熟悉,最可爱的脸,仿佛她还能睁开眼睛看看他,仿佛她还能说说话,还能叫叫他。
他抓住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冰冷的温度。
“你怕么?蔷儿……你肯定特别的害怕……对么?疼不疼……杀你的时候……你疼不疼……我怕疼……我怕疼你也肯定会怕疼的……对不对……”
施蔷的头发从头顶脱落,撒了一地。
楚修然却不以为然,抱紧了她僵硬的尸体。
“你若是现在但凡有一点理智,都该看清,她的脸上有一层面具!”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可楚修然却根本听不到。
他还在痛哭,还在抽搐。
突然,一个倩红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随后便是狂风暴雨般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啪啪啪啪!
无数的巴掌停下来时,楚修然短暂的清醒了过来。
他擦了擦嘴角,眼睛有些发蒙,却还是看清面前的夏晚凝,怔怔道:“还给我……把施蔷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
夏晚凝又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扇掉了他一颗牙齿,随后一把将这个没有骨头的少年抓起来,拎起他的领口怒骂道:“你在干什么!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楚修然摇着头,泪水已布满双眼,他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望着地上的尸体,“她走了……她死了……她被人杀了……”
夏晚凝也哭了,那双眸子里起了雾,“你不该报仇嘛!你不该为她的死报仇嘛!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哭!”
楚修然疯狂地摇着头,“不……没人能够动摇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没有人能改变……一切都会消失,灵音寺不会倒,公主不会倒……这世上……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我怕……”
“楚修然!”
夏晚凝恨不得现在就撕碎了他,眼泪飘洒在空中,化作漫天的花雨,愤怒道:“你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你回余杭县的时候,是怎么和我保证的!在万花湖海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豪言壮语的?”
“万花……湖海……我……”楚修然的眸子动了动,盯着夏晚凝,“我……”
“你说你衣衫褴褛,也有王者之相,三餐不济,叶非池中之物。你忘了吗!”
那句话如同一把火焰,点燃了这个少年心中黯淡了的明烛。
谁不曾经意气风发?
谁不曾经豪言壮语?
夏晚凝抓着他的额头,死死地顶在了自己的面前,两人的鼻尖触碰着,双目也近在咫尺。
那双眼睛……
好熟悉……
“你忘了吗!你说翻过这座山,那边就是海!可现在呢?你却要半途而废?”
她一把将楚修然摔在地上,“你看看现在的你,你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就像一滩烂泥!软弱不堪,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忘了当初你在我面前发过的誓么?这韶阳如何昏暗,你都要成为当朝第一品!你要带家族的期望,带着我对你的爱去封王拜相,要击退大金,还我河山。”
她跪在地上,抓着楚修然的肩膀。
“十年……十年运道龙困井,一朝得势入青云!你忘了吗!你太脆弱了……你根本……你根本不是我要的那个人……你不是我的修然哥哥。”
楚修然忽然停下了颤抖。
他望着那个离去的倩影,低下了头。
面前是一滩血。
血里映出了他那张脸。
那张本该骄傲不逊,本该意气风发,本该高登入仕途,尽看临安花的脸。
现在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败者。
他拿出袖口中老道给他的荷包。
里面,竟是一团火。
火?
楚修然的脸上,出现了冰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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