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林三的发问,樊妮依不予以回答,而是喝令。
“来人!”
话音一落,立在门外的将士齐刷刷地进来了六个人,个个看上去都威武挺拔,下盘扎稳,但凡会点功夫的,都能觉察出来这六人的功底。
樊妮依朝林三一指,语气冰冷到可以令人窒息的地步。
“即刻起,革去林三楚宫统领的职务,发至彭友方帐下,立即谴往晋国出使,若是途中胆敢违抗,其家人同罪共诛!”
“樊妮依!......好你个忘恩负义的......”。
林三见樊妮依如此对自己,激动得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要说出来,幸是林一眼疾手快冲了过去,一手捂住他的嘴巴,旋即一腿横扫林三的双腿,扑通一声,林三的双膝结结实实地在地上跪着。
“你给我住嘴!”。
林一是聪明人,他是知道樊妮依的用意深刻。只有让林三远离楚宫,才能缓解苏见力的报仇之意。
樊妮依对于林一的举动很是欣慰,却面不改色,依旧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态度说:“如今楚国内忧外患,洪灾未退强敌来犯,加之郑郡斗宇郊蠢蠢欲动,胆敢乱我朝政者,无论是谁,必杀之以效后人!”
阿东乐同阿善等人,见樊妮依如此变化,那威不可触的威严,颇有楚穆王的遗风。个个都心悦诚服地跪拜在地。
“阿东乐,你暂代林将军一职,统领后宫守卫。”
“阿东乐领命。”
“林一将军,你暂代三军统帅,随时待命。”
“末将领命。”
樊妮依又看了眼阿善,此时用人之际,她也顾不了许多了,何况阿善在吐火国也是将帅之才。
“阿善将军,有劳你辛苦代为掌管这调令指挥一职,今后,你便只听我一人授命,无论何人,均须按章办事,如若不然,以国法处置!”
阿善本想推托,见樊妮依坚定的眼神,知道不容自己退却,不得已也只好领命。
众将士各自领命回去,阿东乐还好,毕竟后宫统帅没有那么多事,私下没有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反抗。
林一这边,却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以苏见力和苏见马为首的许多老部下,对苏见马被林三刺死的事仍旧耿耿于怀,何况这个时候,又将林一安排来管理他们。这许多老部下是个个心怀不满。
尤为跟从苏见马一路走来的老部下,彭至。
彭至,虽在战功上平平泛泛,但是,他骁勇又衷心,深得苏见马的器重。
这回,林一才回到营帐,彭至已率一众人来到营长前闹事。
“彭将军,你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向本将军禀报?”
林一深知彭至此来的目的,依旧摆出一副笑脸相迎。
彭至也是直爽之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从来都是直言不讳,这也是苏见马为何不给他提拔的重要原因之一,毕竟倘若给他更高的职位,他彭至接触的更高职位的人机会就更多,而他出言不逊一定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为此,苏见马也曾私下和彭至把酒说出实情,这彭至不是功利心强的人,对于苏见马的安排,他一点都不关心,所以当时也只是哈哈一笑罢了。
没曾想,今日,职位依旧偏低,却敢直言冒犯三军统帅一职。
“林将军,”彭至还是很规矩地率众朝林一行了军礼,随后抬头说:“末将等人不服,特有几件事前来请教将军。”
“哦?”
林一表现得很吃惊,笑着迎向彭至说:“彭将军请进来坐下细说。”
“来人,酒水伺候!”
林一命人安排着酒水,一手拉过彭至的手朝营帐内走去。
彭至倒也不怕,他抱着必死的心来,就没有想着要回去的准备,所以,对于林一亲自给他腾椅端杯的待遇,他是一点都没有推却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坐下接过酒杯。
“彭将军,我早就听闻你和苏将军是一路南征北战着过来的,这其中的情谊,已超过了民间一般的手足之情。”
“林将军既然知道我等同苏将军的情谊,就该知道我等此次冒死前来的目的!”
“冒死严重了。哈哈哈......”。
林一端起酒杯同彭至主动碰杯,说:“彭将军此来,一为舍弟鲁莽闹出性命之事,二为我临空占了这三军统帅之职,不知道我说的可对否?”
彭至仰脖子一饮杯中酒,坦然承认道:“没错。”
“所以呢?”林一眼底突然失色,眸光朝彭至等人一扫,冰冷到极点问:“彭将军带着苏将军这许多老部下前来本将军营帐内,是为了将本将军杀之而后快吗?”
“没错!”。
彭至没否认,只是腰间的长剑已经刷地出鞘。
“很好。”
林一双手示意自己麾下的人退出去,只留彭至等人在帐内,回到自己的正座,给自己斟满了酒,头也不抬地对彭至说:“既然彭将军此来目的明确,本将军也不会躲闪,你尽管挥剑朝本将军刺来就是。本将军若是眨下眼皮子,便不算一条好汉!”
彭至见林一已经不再称呼自己为“我”了,而是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本将军”,他只是好奇林一为何会如此变化称呼,不过,他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林一死掉,然后让苏见力来掌管三军统帅,只有这样,才能算对得起苏见马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了。
“好,林将军既然如此深明大义,那我彭某人也答应你,待林将军离去,彭某人自会带着众家兄弟以死谢罪,跟随林将军到泉下请罪去。”
“废话少说,趁本将军还未改变心意,快点动手吧。”
林一闭着眼睛,一只手端起酒杯猛地往嘴里灌酒。
这是一招险棋,赌对了,或许此事就能翻篇。
赌错了,他林一就要无辜地替林三去给苏见马偿命去了。
在彭至未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会有这个局面出现,所以,他事先都交代了自己的亲近部下,不得阻拦和为难彭至等人。
目的就是想要赌这一步。
话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赌输了,他也还是赢的局面,毕竟自己替林三偿命,这苏见力也是性情中人,不至于再找林三的后账算。
彭至,不是没有杀过人。
也不是没有敌军的将军丧命在他的剑下。
只是,面对林一这一副求死的心态,他前进了两步,却迟迟不能下手。
收起长剑,突然将桌上的酒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喝光,带着酒胆再次要挥剑刺向林一。
“怎么了?不敢了?还是不想了?”
林一见彭至迟迟不肯刺向自己,睁开双眼正色地问。
彭至,粗人一个,加上猛酒下肚,似乎一时之间已经忘记了自己要来做什么。
林一两个指头捏着彭至的剑身,朝着自己的胸口顶去,然后慢慢地走向彭至,那长剑就向被固定住了一般,一丝一丝地穿进了林一的胸膛,鲜血,很快就沁红了林一的前胸。
“林将军,你......你这是做什么!”
彭至手足无措,迅速地拔掉了长剑扔在地上,一脸的惊愕。
事情,完成得太过于顺利,反而会叫人由心底产生莫名的恐惧感。
彭至,大概就是有这种苗头。
说实话,在他来之前,他已经和那些部下反复设计了很多方案,最惨的就是垂死挣扎也要同林一同归于尽。
可是,万万没想到,林一竟然是这样一副从容赴死的态势,确确实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也打了同他前来慷慨赴死的一拨人的措手不及。
林一冷笑。
笑声中,夹带着欢快。
在别人听来,那并不是刺耳的耻笑声,而是一种和解的愉快。
“看来,我的命你也不是那么想要。”
林一第一件事是没有给自己止血,而是扶着彭至等人落座说:“彭将军,说实话,方才那一剑你真要刺下去的话,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吗?”
“有什么后果?无非是我等贱命一条赔给你就是了。”
“错。”
“我怎么错了?”
“彭将军,你听说过亲者痛仇者快这句话吗?”
“嗯。”
“那你知道,你一剑下去,要了楚国的一位三军统帅的性命,还得搭上你们这些忠勇有嘉的将士,谁会痛?谁又会偷着乐?”
“这......”。
彭至自然是想不到这么深层的一面,否则他也不会大义凌然来执剑赴死。
“如今楚国灾民遍野,秦国又挥兵来犯,郑郡又如梁上跳蚤蠢蠢欲动,而晋国对我们的态势又不明朗,若是这时候秦晋两国合力来犯,你觉得楚国能抵挡几时?”
彭至不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杀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只要你愿意,你方才一剑下去,我林一此刻已经命丧黄泉,可是,不知道彭将军有没有想过,即便是苏见力苏将军来担三军统帅一职,可是,后方人马调动又有谁来担任?”
“这......”。
彭至等人是彻底懵了。只是,彭至心里多少有点暗自庆幸。
林一却不急不慌地继续解释道:“樊侍女如今暂理国政,本就无什么根基,亏的是有苏将军及我等众人在后撑腰,才能勉强撑开这个局面,这当下若是失去了我们的支撑,那樊侍女下起令来,还有谁能听?谁能去执行?难道是躺在温柔乡的君上吗?”
“末将错了,请林将军责罚!”
彭至倒吸了一口冷气,林一说得话句句在理。
本来就没有一个指挥的人,樊妮依深得楚穆王的器重,让她执政也算是合理,自己若方才鲁莽要了林一的性命,那樊妮依就会失去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支持,朝中本来就有许多大臣还是和斗如成有交集过的,这个时候只要他们愿意,倒戈相向楚国投靠了斗宇郊,不用出几日,楚国就会彻底落入斗宇郊的囊中,到那个时候,楚国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面貌,是否还会有楚国,都是不可得知的事了。
林一意识到彭至是认清到自己的错了,这才扶着他起身说:“彭将军,你我都是楚国的将士,这官位大小,也无非是责任担的大小罢了,除去官职,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有一颗爱国之心。既然爱国,如今楚国处处危机,你我若能暂时摒弃私人恩怨,共同联手抵抗虎狼入侵,若有一日能为楚国的百姓捐躯沙场,不是比今日如此求死之法更要来得畅快些吗?”
“林将军,彭至有罪,彭至愿以死谢罪,请林将军收下其他将士,让他们跟随将军左右,做更有意义的事!”
林一知道彭至不是跟他说客套话,所以,在彭至才捡起来长剑的那一刻,他一脚就将长剑踢飞。
双手背后,挺胸语气沉重地命令道:“彭至听命!”
“末将在!”彭至伏地,他好久没有听到如此威严的命令了,一听就知道是要给他安排重担。
“本将军现在命令你自行组织一万队伍,分成十支,分赴楚国各地赈灾,同时,要从各地征收十万石粮草回楚,以供军需!你可能做到?”
“末将必不负将军之命!”
“如此甚好。”林一这时候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块帛布来,上面还侵染了自己的鲜血,但是,字迹依旧清晰。
“这是本将军的命令,你切记要按照本将军的吩咐去做,不得有半点违抗,否则,他日你战死沙场,本将军也不会为你马革裹尸回楚!”
林一说的,也一定会这么做。
彭至是清楚的,多少将士因为当逃兵,结果硬着头皮上战场,最后尸首都不会被允许收回本国,真正成为了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这是每个将士的耻辱,所以,彭至是怎么也不会允许自己落到这地步的!
只是,接过林一的帛书后,彭至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真的是重新活过了一次,他需要将自己有用的身躯留在某个有用而光荣的节点上再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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