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尔丁警长对我解释说,嘎玛上层人物,都很看重面子。一位像老阿里巴这样权高势重的人的面子,是万万驳不得的。他们总认为自己说的话绝对正确,要下级无条件服从;而且他们的报复心极强,决不会轻易放过那些顶撞过他们的人。
“可是我并不是他的下级呀,”我说。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来,凡职位低于他们的人,不管是谁,” 嘎尔丁说,“都是他们的下级,民众就是他们的子民;您,一个来自外星的普通人也是一样。对于他们,只能顺着毛捋,不可戗着茬来,否则就会被狠狠地咬一口。”
“请问,”我说,“我并不是嘎玛国家的公民,他怎么会咬到我呢?”
“只要您还在他们的国土上,就逃不出他们的利齿。”警长说,“他们的办法可多了,会给您制造许许多多的麻烦。如果您有兴趣,等有时间我再详细讲给您听。”
警长的意思是,眼下,我可以先答应他们投资的事,也可以跟他们签订意向书,反正什么害处也没有;因为我在阿尔法星球上的任何经济活动,按照法律规定,都必须有阿尔法国家的一位合伙人的同意才能进行。也就是说,没有巴姆蒂萝小姐的签字,那一切都是不能生效的。这就给了我们很大的回旋余地,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仔细考虑这件事。他说,巴姆蒂萝小姐在保证国家和我本人的利益不受损害的原则下会尊重我的决定。但他很想知道我是否有意到嘎玛的采矿业去投资。我告诉他,我相信如果按阿里巴先生的意愿投资,肯定可以赚到大钱,可是我实在厌恶嘎玛的自然环境,也实在不忍心对那里环境造成进一步的破坏了。
那天晚上,阿里巴果然在首都麻西匹城一处国宾馆为我举行了豪华的宴会。参加宴会的都是嘎玛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位副总理,一位外交部的副部长,旅游部的部长,矿产部的部长,经济发展部的部长,国家银行总裁,一大帮各个行业的企业家,他们的夫人、女儿、女秘书,还有我说不出名目的各色人等。
摆上桌面的各种菜肴、饮料、糖果、点心,都是以他们的农业工厂生产的粮食为原料精加工制作的,我吃着很可口;阿里巴告诉我,阿尔法星球上没有哪个国家的人比嘎玛人更善于烹饪的了,同一种粮食,他们会做出上百种不同味道和花样来。只可惜没有山珍海味,因为嘎玛国家已经没有这类产品了。
宴会快结束时,女秘书瓦莉亚送来《地球人阿卡利利在阿尔法星球的嘎玛国投资意向协定书》文本。经济发展部部长、矿产部部长、那位副总理,还有阿里巴和我,都立刻停止吃喝,在那文件上签了字。
“女士们先生们,”阿里巴站起来举杯道,“预祝我们的合作成功!”
大家都干了杯,也都非常高兴。这时瓦莉亚说,因为我坚持要提前返回阿尔法,所以我不能乘坐原先预定的飞艇了,而眼下也没有合适的大型客运飞艇航班。她说她已经联系到一架准备空载返航的阿尔法小型货运飞艇,可以送阿卡利利一行回阿尔法,不过乘坐那种飞行器与我的身份太不相符,而且也不很舒适,不知阿卡利利是否介意。我因为急着离开这鬼地方,所以立即回答说我丝毫不介意。
“那么您就得再掏八千索斯比的运费。”她马上就开出价码。我让嘎尔丁把钱付了。
“您明天一早就可以动身了。”瓦莉亚说。
大家继续吃喝,频频举杯;因为我已声明过本人不胜酒力,所以他们也就不再对我劝酒,只管自己大喊大叫地狂饮起来。那几位夫人、女儿、女秘书尤其能喝,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丝毫醉意。
第二天早晨,阿里巴带着保镖送我去机场。前往机场为我送行的还有矿产部的部长助理和经济发展部的部长助理。那两位部长助理出乎意外地向我道谢,说是由于我在投资问题上的慷慨承诺,他俩终于完成了上级派给他们的引进外资的指标;还说是我保住了他俩的饭碗。我听得糊涂,但由于时间有限,我并未多问。
出于礼貌,登上飞艇前,我再一次向阿里巴表示感谢,并说希望他能在百忙中抽出几天时间到阿尔法特利芒地来作客。
“我挺喜欢那个国家,阿尔法国家有着最广泛的民主,科学技术先进,而且国土上也还剩下不少绿地。”阿里巴说,“但坦率地说,那里的民风和法律都很不合我的脾胃,对于我来说,那里远不如嘎玛自由。但如果有机会陪您去地球,我倒是十分乐意,就是倾尽全部财产也在所不惜呢。”
在嘎玛国家游历二十天后,阿尔法纪元2053年第二百二十二天,我踏上返回阿尔法国家的归程。
那天阿尔法星球上空大气出奇的宁静,飞艇飞行得既迅捷又平稳,很快就飞出了嘎玛国家的领空。我打算小眯一觉,却不料又受了一回大大的惊扰,因为这时从后面的货舱里忽然窜出几个人,径直奔到我的座椅前,喊着要求庇护。我起初吓了一跳,后来看清楚是四个手无寸铁的嘎玛人,就问他们想干什么。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人说,他是绿色复兴社的一个区域领导人,另外那三人是他的助手,五天前被嘎玛警方逮捕,前天夜里被他的一个做警察的学生解救,给秘密送上这架飞艇,意欲逃亡到阿尔法国家去。我问他是不是曾被关押在我下榻的那幢大厦的三楼,他说是的。我又问解救他的人是否就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回答说正是。我又问把他们送上这架飞艇的是不是瓦莉亚,他们承认说是。他们说相信我是个有正义感的外星人,要求我保守这个秘密,说是他们不想连累那些从未暴露过身份的朋友。我点点头,转身问一直默不作声的嘎尔丁,是否可以接纳这四个逃亡者。
“不接纳又能怎么办呢。”嘎尔丁开口道,“按照阿尔法国家法律,假使这几个人在登机前提出这个要求,我们就必须拒绝;如果他们已经登上飞艇,我们就得善待他们。到了阿尔法后,他们将会立即以偷渡罪被重新逮捕。我们也会被严格审查,看看是不是他们的同谋。阿卡利利先生,我们会遇到一系列麻烦呢。“
“重新逮捕!“我疑惑不解地说,“然后又会怎么样呢?”
“他们要坐三年班房,或是种活三千五百棵树。”
“这之后呢?”
“一般的偷渡者会被驱逐出境,遣送回国,他们国家监狱的大门正开着等他们进去呢。但如果他们是阿尔法国家用的着的人,比方说他们有一技之长,或许可以侨民的身份暂时留居下来。”
“可他们是要求庇护啊。”
“非常遗憾,从绿色复兴社的宗旨上看,没有什么需要庇护。”
听到这里,那四个嘎玛人就抽泣起来;那绿色复兴社区域领导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冲着同伴喊道:“在这个该死的星球上,没有我们的活路了啊!”
看到这种情形,我心里难过,就劝他们不要着急,容我们商量商量,看看怎样做才能有效地帮助他们。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海洋上空忽然刮起了强劲的气旋,同时出现了严重的无线电干扰,仪表也大部分失灵。驾驶员一面咒骂嘎码国的气象预报,一面手忙脚乱地进行人工操作。因为下面是波涛滚滚的大海,空气中水雾弥漫,根本无法降落,最后不得不关闭推进引擎,任凭飞艇自由飘泊。
风越来越大,水汽越来越浓重;飞艇打着转儿,被气流裹胁着,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忽而向上升,忽而向下跌落,还不时地打个滚儿。舷窗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创世之初的混沌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也感觉不到重力,仿佛是漂浮在宇宙当中。好在乘员们按照驾驶员的指导,已经用安全带把自己牢牢地绑在了座位上,否则,我们会在舱室里滚来滚去,撞也撞死了。
大风刮了两天两夜,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待到风力减弱,可以重新控制飞艇时,我们发现已经进入贝塔国家的领空。飞艇驾驶员大喊不妙,急忙掉转航向,但为时已晚:透过舷窗可以看到有十几架贝塔飞碟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们通过话机向对方解释误入贝塔领空的原因,并且表示歉意;对方却毫不客气地说那是胡说八道,根本就不曾有过什么大风,也从未发生过磁暴;接着,对方用不容反驳的命令让我们在大陆近海的一个小岛上降落,还威胁说如果我们胆敢有丝毫反抗的表示,就将被击落,让我们尸沉海底去喂虾。
贝塔空军将我们的飞艇迫降在一个危岩陡立、满目荒凉的海岛上,待我们跨下飞艇,已经有三十来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地面等着伺候了。这些人个头矮小,仅有一米五左右,戴着银白色的头盔,身穿白色的长袍。他们脸相凶恶,肤色蜡黄,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吻部朝前撅着,没有下巴,还留着一脸黑糊糊的大胡子,样子介于我们地球上的大猩猩和狒狒之间,十分可怕。
他们一部分人钻进飞艇去搜查;另一部分人将我们押进一个巨大的山洞,赶入靠近洞口的一间洞室。在昏暗的光线下,七八个剃了光头的贝塔军人坐在一条长桌子后面。坐在正当中的一个人,面相凶悍,目光狡诈,看来是这里的指挥官。他举起一只毛茸茸的手,示意要大家安静,然后用蹩脚的阿尔法语说道:
“早安,先生们。走近些,让我看看清楚。”
士兵们把我们往前推了推。那军官开始将俘虏一个个地仔细审视,当他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后,他的表情和姿态就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先是挺起胸脯,瞪圆双眼,张开大嘴巴,露出一口獠牙,接着就站起身来。
“咦?这个丑八怪!你是谁呀?”他嚷道,“为啥我看你这么面熟呐!”
其他军人听他这么一问,就都凑过脸来,像狗一样把我嗅了一遍,他们那撅起的胡子刷着我的脸,弄的我好痒。
“啊!真他妈的丑极啦!”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我是外星人阿卡利利,贝塔的先生们。”我说。
军人们吃了一惊,触电似的跳了起来,同时发出一阵乱喊乱叫。待骚动平息,那军官就问我真的是那个地球人阿卡利利?我说正是,一点不错。他又问我是怎么来到贝塔的。于是我就把我去嘎玛访问,归途中遇到风暴的过程叙述一遍。为了保护那几个绿色复兴社的社员,我说飞艇上的所有乘客都是我的随员。这时,嘎尔丁、瓦波拉、飞艇驾驶员和艇上的货运员,都纷纷为我作证,只有那四个嘎玛逃亡者没有说话。
那家伙把一只手指从侧面伸进嘴里,呆呆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另一个家伙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用清晰的阿尔法语大声说道:“听说地球上的阿卡利利们的肉很好吃,十分滋补,能包治百病,不知是不是真的,咱们把他吃了吧。”
“我也在想这件事呢,”那军官笑道。“不过,咱们还是等报告了上级以后再说吧。”
“你们几个,”军官指着那四个嘎玛逃亡者说,“可一点也不像是阿卡利利的随员呢。把你们的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嘎玛人很不情愿地掏出身份证,递了上去。那军官端详着他们的证件;嘎玛逃亡者则斜着眼睛,偷偷地观察军官的表情,似乎在想怎样才能蒙混过关。只见那军官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
“大胆反贼,我认出你们了!”他厉声喝道,“根据贝塔和嘎玛两国司法协助条款,按照我们刚刚收到的嘎玛警方秘密通缉令,我要逮捕你们。”
“不能啊,贝塔军官先生,不能这样!”逃亡者齐声喊道。
“能的。”军官吼道,“绿色复兴社的社员们,你们被捕了。”
“你,阿卡利利,”他又冲着我大声说,“我知道阿尔法国家给了你公民身份;可在这儿,谁也帮不了你,你仍然是一只外星动物。我们贝塔人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处置你的!你就自认倒霉,诅咒命运的安排好啦。不过,我还是非常欢迎你到我们贝塔国家来;你一定会大大地增长见识的,请相信我的话。”
说完这话,他得意地举起一只手爪往半空里一抓,打了个响指,对他的部下喊道:“把他们统统铐住,好好关押起来! 弟兄们,我们碰倒一注好买卖了。”
贝塔军人当着我们的面将飞艇撒了气,用一辆车子拖进山洞,然后用铁链把我们每个人都锁起来。贝塔军人锁人的方法很是奇特: 铁链的一头有一个环,将犯人的脖颈紧紧套住;另一头分成两个叉,叉端有铐子,拷住犯人的两只脚;铁链中间部位还有两只铐子,锁住犯人的双手;铁链的长度刚好可以让犯人直起身,却不能挺直腰杆。
我们被锁牢之后,贝塔军人就把我们分开;我单独一人被关进一间漆黑的洞室里。这时我真是沮丧极了,后悔没有听从巴姆蒂罗小姐的劝阻,做这趟倒霉的旅行;同时又悬着心,不知道贝塔人会怎样处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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