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沉的,虽然不是浓云密布,乌云翻滚,但潮湿的空气,隐隐约约的寒意还是让人感到一场雨就要到来。过了中午,雨终于下来了,先是一阵小雨,很快就变成了大雨,打得屋上的瓦哗啦哗啦的,雨水顺着屋檐哗哗的流下来。地上先是湿了,现在已经有了积水。大雨过后也没有住,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在屋檐下躲雨的人们看到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挽起裤腿,用手里的东西遮着头,冒着雨往家里跑,溅起的泥水沾到了腿上,身上的衣服全都淋湿了。
大门已经关上了,从里面插上了门闩。左边门上钉着一根竖的木条,上下各一个长方形的孔。右边门上也钉着一根竖的木条,上下各一个长方形的孔,横着一个π字型门闩,后面钉着一块木头,防止门闩打开时从门上掉下来。外公不能再坐在门口了,只好坐在屋里抽烟。外婆在打毛线衣,一手一根竹子的毛线针,毛衣上还有一根。毛线针细长细长的,两头都是尖的,打磨得很光滑。外婆两手交替的织着,不时拉一下一头连着织好的毛衣,一头连着线球的毛线。
海涛在地上拍皮球,小皮球底色是红色的,上面有绿色和黄色的丝形成雾的状态。拍着拍着,一下子没拍好,皮球弹出去,蹦蹦跳跳的滚到了床底下,海涛就钻进去把皮球捡了出来。外婆看见了说:“估得地哈爬(在地上爬),把身上都搞邋遢了。”说完放下毛衣过来把海涛身上的土拍干净。海涛也不再玩皮球,把皮球放进了窗下的柜子里,拿出装积木的盒子,坐到小桌子前的靠背椅上,打开装积木的硬纸盒子,把积木拿出来,开始搭积木。
厨房的楼板开始往下滴水,外婆上楼到了厨房顶上的阁楼,海涛也跟了上去。屋顶有漏水的地方,外婆对海涛说:“客(去)拿个脸盆来。”海涛就下楼去拿了个脸盆,外婆把它接在漏水的地方。还有几个地方漏水,只好用一个瓦罐和空着的泡菜坛子接着。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有停。小阁楼里接水的容器都已经满了,把水倒掉了继续接着。外面街道的地上全都是湿的泥,到处是积水,像连接在一起的一片片土黄色水洼。路上的行人或打着油纸伞,或打着布伞,或打着塑料伞。或穿着橡胶雨衣,或穿着塑料雨衣。脚上或穿着套鞋,或穿着解放牌胶鞋,或穿着凉鞋,踏着地上的泥水在雨里匆匆的走着。
门外传来菜贩的叫卖声,平日里经常有菜贩从家门前经过,外公不去螃蟹桥买菜的时候,就在菜贩那里买。为了讨生活,即使是下雨天,菜贩也得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做生意。
外公打开门,叫住菜贩,让他进来。菜贩见外公叫他,就把扁担从肩上放下来,把箩筐放在地上,把扁担的钩子从箩筐的绳子上拿下来,一手提着一个箩筐进了屋。外公把大门关上,开始在箩筐里挑菜。卖菜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橡胶雨衣,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中筒套鞋。他把扁担靠在墙上,把头上雨衣的帽子摘了下来。外公挑了一把苋菜,一把蓊菜,就是空心菜。一颗包菜,就是圆白菜。一颗黄芽白,就是大白菜。又挑了一些红辣椒。卖菜的人用随身携带的杆秤一一称过,外公付过钱,那人便打开门,把两个箩筐提出门外,重新戴上雨帽,挑起箩筐走了。外公把门再关上,菜都拿到了厨房里。
快到中午了,外婆开始做中饭。她先把米放在一个铝盆里,舀上水倒进去开始淘米。外婆淘米一定是淘三遍,淘米水也不倒掉,倒进了从外面拿进来的潲水桶里。再把淘好的米倒进一个铝锅了,在里面加上水,放到炉子上去煮。等煮到八成熟,把锅端下来,在一个大蒸钵里加上水,把纱布用水打湿,包上一个圆的带孔的铝垫,放到蒸钵里,再把蒸钵放到了火上。蒸钵是陶做的,是黄色的,最上边外面有一圈深褐色发亮的边。外婆再把一个沥箕放到铝盆上,铝锅里的饭倒进去,流到铝盆里的就是米汤了。外婆和海涛并不总喝米汤,但偶尔也会喝上一碗。
米汤沥得差不多了,把沥箕里还夹生的米饭倒进蒸钵里去蒸,这样做出来的米饭叫做潦饭。外婆接着开始摘菜,摘下来的菜叶也不扔掉,也丢进了潲水桶里。摘完菜开始洗菜,切菜,这时米汤已经凉了,外婆把米汤也倒进了潲水桶里。潲水桶平时是放在屋外水槽的旁边,今天因为下雨,就放在了后门口麻石台阶的屋檐下。
吃完饭海涛开始洗碗,先在盆里加上水,用一个短刷把刷洗沥箕。刷把是竹子做的,一小截竹子,一头劈成细丝,一头是完整的,可以用来刷洗物品。洗完沥箕,又把筷子放在这些水里,用双手来搓,再把碗用洗碗布一个一个洗干净,把水端到后门外,在台阶上直接倒进水槽里,回来换上一盆清水,把筷子和碗都投一遍。因为够不着碗橱,就把碗放在案板上,外婆会把它们放进碗柜里。
下午收潲水的人来了,他挑着一担潲水桶,到了后门口,把桶放下,掀开盖在上面的油布,把台阶上桶里的水和菜叶倒进自己的桶里,把潲水桶放在水槽的边上,挑起担子走了。潲水会被挑到附近的潲水车里,然后运到乡下去喂猪。
晚上外婆蒸了一碗火焙鱼,还炒了一个腊肉。腊肉也是先整块蒸过的,蒸好以后再切成片,用蒜苗和红辣椒炒在一起。火焙鱼里面放了干辣椒和豆豉,吃之前再加上一点醋,吃起来很香。米饭是中午剩下的,重新蒸热了一下,晚上是不做潦饭的,都是吃中午做好的米饭。火焙鱼和蒜苗炒腊肉这两样菜海涛都很爱吃,晚饭吃得很香。
雨终于停了,天又放晴了,天空中又见到了久违的太阳。地上的积水都干了,路边人行道的地面又变成了硬的泥地,灰黄暗淡,坑洼不平。门外响起了摇铃铛的声音,是打垃圾的车来了。打垃圾的人把垃圾车停在马路边上,手里摇着一个铃铛。铃铛是铜做的,像一口钟的形状,上面带一个木把。打垃圾的人摇着它,声音既清脆又好听。
因为下雨,打垃圾的车好几天没来了,家里有不少垃圾。外公拿着装垃圾的撮箕,出门到马路边上,把垃圾倒进车里。回来以后把撮箕放好,去到楼上的小阁楼,拿了一架木梯子下来,从厨房的后门出来,把梯子搭在屋檐上,上到屋顶去修漏水的地方。有些地方的瓦乱了,外公把它们重新码好。还有些地方的瓦开裂了,有些碎掉了,外公从梯子上下来,去小阁楼上拿了一些以前存下的瓦片,上到屋顶把坏的瓦都换成新的。修完屋顶,外公从房上下来,把木梯子重新放回到小阁楼。下次下雨的时候或许会有新的漏水的地方,外公就需要再修理一次。
外婆去街道办事处开会了,她是居民小组长,她能够当上居民小组长是因为识几个字。外婆没上过学,识字是在扫盲班学的,这条街上很多人都是不识字的。外婆出门以后,海涛手里拿着个玩具,到了楼上汪婆婆家。二楼临街有个窄窄的走廊,是木板的,靠外边是木头的栏杆,上面有遮雨棚。海涛喜欢坐在这个走廊上看马路上的汽车,他更喜欢摩托车,看到有人骑着两轮或是三轮的军绿色摩托,发出震耳的突突突的声音,风驰电掣的从马路上开过去,他觉得很神气。
汪婆婆见海涛上来了,就拿出糖粒子给他吃。海涛到汪婆婆家的时候,她经常拿些糖果或者是糕点给海涛吃。海涛问汪婆婆:“汪婆婆,愚生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外婆婆说:“他在外面做事,没时间回来。”海涛又问:“那淑平姨什么时候回来?”汪婆婆说:“她也在外面做事,没时间回来。”愚生是汪婆婆的独生子,淑平是她的媳妇。
海涛拿了张小板凳,到前面走廊坐着。挨着走廊就是彭家的鸽子笼,白天鸽子都飞出去了,听不到声音。早晨鸽子飞出去之前,晚上回窝以后,能听鸽子咕咕的叫声。海涛到把手里的玩具拿出来玩。玩具是一只铁皮青蛙,用钥匙上上发条,把钥匙拔下来,往地上一放,青蛙就会跳着往前走。海涛玩了一会,听见屋里汪婆婆一个人在说话,好像是在骂人。海涛问汪婆婆:“汪婆婆,你在说什么?”汪婆婆回答说:“我没说什么。”就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海涛到隔壁大姨家玩。大姨的爸爸妈妈是外婆的弟弟、弟媳,海涛喊他们舅爹爹,舅娭毑(奶奶)。他家有五个子女,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儿子排行老三,海涛喊他三舅舅。四个女儿是大姨,二姨,四姨,小姨。大姨是四九年,建国那年出生的,小姨只比海涛大一岁。
海涛对大姨说:“大姨,我昨天到楼上汪婆婆家玩,听见她好讲(像)在骂人。”大姨说:“她屋里男人以前是国民党的一个连长,四九年以后不晓得跑到哪里客(去)哒。”听了大姨的话,海涛虽然小,也大概明白汪婆婆为什么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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