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讷的坐在驾驶座,有些失神,却不知究竟在想些甚么。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几乎要将全身的气力都倾泻在无辜的它身上,以此来缓解心中那毫无来由的窒息。我就这样一个人坐着,把车停在路边。不知过了多久,印象中,就连路灯都不再闪烁。副驾驶的车门终于被人打开,橙子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他是个自诩“正常人”的怪物,也只有这种怪物,才能和同样身为怪物的我为伍。我们既是最好的兄弟,也是合租的室友。
橙子是个粗人,各方面的。大大咧咧,粗手大脚,几乎从来不会替别人着想,但我却没多少反感,也是奇怪。所以他关车门的动静很大,“嘭”的一声将,成功将我扯回了这个现实的世界之中。我仍能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那一丝余颤,有些心疼这新买的车。
虽然是二手的。
而且,也许颤抖的,是我自己。
“下去。”我没有转头,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啊?”橙子显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刚准备系上安全带的手也停滞在半空。极快的转过头扫了一眼后排,又极快的摆正脑袋,终于确认除了我和他以外,车里并没有其他人,这才知晓这句话是对他说道。
这呆子指了指自己,苦笑着说道:“大冷天的,难道你让我走回去?”说罢又摇了摇头,冲着我伸出大拇指,阴阳怪气的笑道,“好,王笑涵,你真兄弟!”虽说极不情愿,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去推门,打算下车。
我却将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满脸怨气的他,心觉好笑,却没有任何表现,敲了敲窗户,淡淡的说道:“没让你走回去,让你坐后排。副驾驶,坐不得。”
橙子关上车门,一阵卖弄嘴皮子,我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多半是在讥讽我。我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只有他能忍受这样的我。果然,他骂骂咧咧的转到后排,又将车门重重一关,瘫倒在后排座椅上,把手机随手一丢,岔开双腿,就要点烟。
“要抽烟就下去抽。”我从后视镜望见了正在找打火机的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还有,关门轻点儿,我这是新车。”
“事儿妈。”橙子嘟囔一句,并没有记在心上。他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但却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他还是收起了香烟,拍了拍大腿,环顾四周,忍俊不禁道,“这就是你新买的车?挺好,比拖拉机可好多了。至少你四个轱辘都挺健全。”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动钥匙,发动引擎,缓缓向前方驶去。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景色一直在倒退,我终于憋出一句话:“便宜。”
刺耳的引擎声在耳边徘徊,我下意识的将窗户打开一道小缝,可却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难以收拾。凌冽的寒风从那缝隙中鱼贯而入,钻进我的衣领,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在意。寒风刺骨,如刀剑缠身,割的生疼,确能让我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一些,这很值得。为了更清醒一些,我还将外套脱下,搭在腿上。
身上的纯白短袖倒映着从车窗外折射而入的霓虹灯色,灯红酒绿,晃动着我的双眼,高楼耸立,遮盖了我的视线。这座钢铁的牢笼压住了所有人喘息的胸膛,叫人常常呼吸不畅。我只能透过那仅有的空隙,去品尝那奢侈却纯净的墨蓝色夜空。四通八达的城市经络上,一只只小虫不知疲倦的爬行着,消耗着自己的血肉,堵上全部身家,去搏一个得以安枕的梦。
他们为的是谁?
自己吗?
不一定。
“不是,你这副驾驶是留给谁的啊,我都不能坐?”橙子挪动屁股,来到我身后,将身子前倾,趴在我的座椅之上,又阴阳怪气的问道。我两眼始终目视前方,再努力理顺气息,心中思绪繁杂,本不想说话,闻言却忽然脱口而出道:“你不能坐。有人了。”
“谁啊?”他笑出了声,但仍问道。
“有人了。”我依旧是这样回答。
“到底谁啊?”他仍没放弃刨根问底。
“有人了。”任他如何发问,我却始终强调这一句答案。
我们的拉锯战最终没有分出结果,他甚么也没问出来,却始终没有放弃,我也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什么也没说。他终于泄了气,不甘心的向后一仰,翘起二郎腿揉搓着自己的下巴便琢磨起来,我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的反应,只觉得好笑,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他自顾自琢磨了一阵,忽然眯着眼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故意拖长尾音说道:“哦~我知道了,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找对象了?这副驾驶,是留给那谁的?”他扯开弓弦,一箭便刺中我的软肋,此时此刻我就像是被当场捉住的窃贼,被人扒出并不光彩的赃物。先前的笑容逐渐僵硬,消退。沉吟片刻,我还是回答道:“没有。你想多了。”
橙子却一口咬死,抚掌大笑:“就是有女朋友了!不然,就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哈哈!行啊你,死闷骚,没想到你还留着后手呢!”
我只能紧咬牙关,矢口否认。不想透露心底的只言片语,所能做的,只有死死攥住方向盘,哪怕手腕已然开始发麻,阵痛,哪怕手指微红,也不肯坦白。
“谁家姑娘啊?我认识吗?长得怎么样啊?身材怎么样啊?好不好看,温不温柔呐......”这家伙将脑子里一时间所能想到的所有问题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宛若古时候盘问犯人的县官,又像是过年时问这问那的亲戚。而作为被“审判”的我,自然是缄口不言,不给他任何线索。
可他或许不知道。
有些事,连我都不知道。
终于下了环城公路,躲开了那些闪烁的霓虹,汽车拐入一条小路。这是我们回公寓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很长,夜也很长。
当我正想着尽早回到公寓,把身后那唠唠叨叨,问这问那,八卦到家的橙子关在门外,准备踩一脚油门时。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却让我鬼使神差的踩下了刹车。急刹车令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冲去,好在那紧紧缚住的安全带将我的灵魂拽回了躯壳。
可我身后的橙子显然没有那么好运。
正沉浸在八卦我的幻想中,毫无防备的他不出意料的飞了出去,一头撞在我座椅的背面,又不自觉的向后仰去,倒在后排座椅上,四仰八叉,龇牙咧嘴,看来撞得不轻。可我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前方那踩着细高跟的女生,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她的一切,只觉得千言万语此时此刻都卡在喉咙中难以表达,用再多华丽的辞藻堆砌,也终究敌不过她的万分之一。
“王笑涵!你他妈杀人啊!”
身后那粗壮的咆哮声响起,橙子揉着腰直起身来,刚想扯住衣袖把我拽到跟前臭骂一顿,可不想起身的急了,头又撞到车顶,疼的他一屁股又坐回了原位,抱着脑袋许久说不出话来。“小心点......别把我车撞坏了!”我极快的解开安全带,几乎是踹开车门,仓促的甚至忘记去拾起那因我起身,落在车门边的外套。
我转到后排车门处,望着还在骂骂咧咧的橙子,敲了敲玻璃。
他还是强忍着疼痛落下车窗问道:“王笑涵,你又想干什么畜生事?兄弟,放过我行吗,我还想活着娶个媳妇儿呢!”
“你是我兄弟。我怎么会害你。”我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便直截了当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帮我个忙。换条路,帮我把车开回公寓。”
“啊?”橙子再一次没有反应过来,愣了许久,不停上下打量着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的我,嘿嘿一声笑了出来,也钻出车门,靠在车旁抱着胳膊笑道,“怎么?良心发现,想把车送我,自己走回去?”
“是不是兄弟?”我不耐烦的追问道,没有其他多余的废话,也不想再和他争辩什么无所谓的事,因为此时此刻,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见我这副模样,极为罕见,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急迫性,点头如捣蒜,并未多说话,便钻入驾驶座,扣上了安全带。当我打算离开时,他却落下前排车窗冲着我说道:“兔崽子,帮你可以,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从不喜欢欠人人情,但我实在不想再和他纠缠,浪费时间,哪怕是我的兄弟。皱了皱眉,故而推脱道:“欠你十个。”
橙子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没有听清,更不会去在意。他终于将车倒出了路口,绕路而行。只剩下我,距离那个女生,约莫一百多米。她没有发现我。
路灯早已熄灭,只有薄薄的影子,跟随着我的脚步。远处的霓虹灯光也暗淡许多,耳畔风声都成了最好的奏鸣曲。此时此刻,仿佛全世界都成了灰黑色,对我没有半点诱惑,唯独她的背影,保留着这世间唯一的一抹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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