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笙哲点头,又问:“那反之,最明显有好转的几点呢?”
女孩儿毫不避讳地:“去年我一心寻死,但是今年,我开始对未来有所期待了,就算还存在多多少少的极端念头,相比也是期待更多些啦。”
他夸,真棒,然后让人找出“好转”与“未好转”之间有何共同点。
手把手教小孩子似的去一步步剖析问题,他问一句,你答一句。
童小琪单纯顺着对方的提问作答:“共同点啊,就是还存在轻生念头。”
“对。”这个字像钉子一样,“所以现在告诉我,你明白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不动一点脑筋。
他说:“对于小琪这样病情被确诊的学生,只要还存在轻生念头,就必须得引起重视,这就是你今年做测试仍被划进‘高危人群’的答案。并不是说,学校正常的人多了,就显得你‘不正常’,懂吧。”
那人教她,“要把问题看活”。
“不过放心。”他安慰她说,被列为“高危人群”只是个说法,实则是校方和老师需要多关心这些学生,必要时让他们及时去预约心理咨询,并不会干扰到你平时的在校生活。
大风过后,微风徐缓,枝头叶子上的细雾慢慢汇聚成水滴,最终被风挽起落向地面,“嗒”。女孩儿带羞笑着,一凑,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想伸手去拉他的手。
这一次,还是他劝慰她,所以她想在此刻稍稍调换下位置。
小琪问了个已然沉淀的话,“来到这边的世界后,阿哲联系到了部分朋友,那家人呢?”问题被掀起来,将杜笙哲的大脑扑棱得混乱——是他害怕面对的问题。
停了会儿,他吞吞吐吐地:“……嗯,跟…家人联系不成。”
两人都许久没说话,女孩儿看机会来了,想都没想:“其实…其实跟家里人无法联系也没有关系,因为在不同世界嘛,哈……”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对方把笑声闷在喉咙里,嘴还抿着,笑出了一种沉痛又轻松的味道。
高中那会儿,小琪经常循环听一首曲风忧郁的外文歌,评论区有一条评论点赞破万:难受的极致是说无所谓的话,带无所谓的笑。
“对啊,这是事实。”他说,“从我察觉来到这里的那时起,就再也无法联系上家里人,往后也注定无法联系,所以我认为在我遇见小琪以前,即使拥有朋友、被朋友关心,也是相当孤独地过着每一天。”
她忙道歉:“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
杜笙哲笑她:“我知道。”“话我憋在心里好久,老早就想对人说出来了,果然,小琪是最适合听我诉说孤独的那个人,也是能听懂的那个人。没什么,你别自责。”
这些平静的话语以正常语速说完,到了女孩儿脑中却被拉长,拉淡,拉成一片空白。
走到绿化带尽处,童小琪问他,遇到自己后,并逐渐知道了她“创造者”身份,孤独感是否有所减轻。
他说是。
“为什么呢?”
那人说,这么形容吧,就像一股力量,强大而实在,把心中大部分空缺都填满了。
小琪愣了一下。“你非回到原来的世界不可吗?”
“这个……”他有些为难地挠头,“看天意。”“要是那个回去的‘通道’不打开,我就无法回去,最坏最坏的结果,往后一生都在这个世界。”
嗯,这个回答她可满意。
“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能反过来问你个事儿么?”
女孩儿扭头看向他,双方不约而同地脚步一停。
“好,问吧。”
“还是有关刚才你跟我说的心理测评问题。”杜笙哲说,不提去年了,你说今年还存在多多少少的极端念头,在什么情况下,你会拥有“较多”的轻生念头?
她不隐瞒:“是家庭中的不和、突发变故,也是被母亲不理解时的责骂。”
不经历的人,不知道他们面对的骂声有多痛。
初一,语文老师做班主任,要求学生养成写日记的习惯,人手备一日记本,每天一篇,定时上交批改。某天上课,老师板书了课文中“表里不一”的成语释义,又扯些题外话,让学生们在写日记时灵活运用恰当的成语,这样会“生动简洁”。童小琪下去就在日记里写道,“我妈妈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放在了首段第一句。
全班唯独她那篇日记,老师没给打分。
次日上课,小琪的日记被“光荣”展示给了全班,老师指责,“怎么能这么形容自己的妈妈”,“要我再解释一遍成语意思吗”。班里一阵哄笑。
下课后,前桌的女生扭头问童小琪:“你是不是没弄懂‘表里不一’的意思呀?”
她倔强地一抬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妈妈她就是。”
*
下午四点半,杜笙哲送她回去,最后步行回去的那段路上,他一路没说话,一路张望,快到校门时,他说,“学校有点太偏了”。小琪解释,选地偏僻是为了给新生们一个清静的环境生活,校区是今年年初新建成的,进去看,就会发现许多设施未完善。
那人伸个懒腰,双手交叉垫在脑袋后面,说,踏上工作才慢慢发现,大学生活是最舒服的。
女孩儿刚要问,他一咧嘴,说想念自己的大学生活了,不禁感慨。“小琪回去后好好休息,喝热饮,天气越来越冷,别着凉了,不然疼痛加剧我也没办法,哈哈。”
她傻笑:“知道啦。”
他把人送到离校门不远处,童小琪转身,双手向前微抬,杜笙哲会意,给她一个熊抱。
*
“晚点名主题班会”开了二十多分钟,结束之后正赶上学生们晚餐时间,大批人涌入食堂,童小琪排上很久的队才买到一杯紫薯粥,不想多做挣扎,回去了。
到寝室,趁着人齐,女孩儿把兼职的事情详细说了,出乎意料得没一个人能做——没有时间。
她凄凉一笑,也是,全寝的人都有社团,就她没有。
明儿个上午在政治课课间,她鼓足勇气,挨个问了班里很一部分人:“加了社团吗?”如果对方没加,她就继续问:“有兴趣做个兼职吗,校外发传单的,不远。”对方想了解下或者同意,她便将兼职具体内容说下去。
收获可以。三个课间下来,小琪共说动了五人,把张哥的微信推给他们。
后来张哥转账50块给她:“感谢拉人,一人10块。”
女孩儿拒绝了,钱也退还回去:“别啦,我拉人是为了感谢张哥对我的照顾,不是为了钱。”
另一边的张巍只发个竖拇指表情包,把屏一截,扭头就发给了杜笙哲,说,“小琪妹是个好姑娘”。……
从童小琪周末回校到当下,没碰到seven,也没收到他相约吃饭的消息,着实“有悖常理”。兴许那人意识到经常跟个女生走在一起不太说得过去,兴许是最近迷上了某款游戏,宅着跟舍友玩得正欢。
独自去往操场的路上,一位陌生同学悄声尾随,看准时机,上前拉住她。
小琪一转身,看清对方后有些发愣,她眼熟这姑娘,是那天在陪seven拿快递,等待期间误撞了自己的那个姑娘,个子不高,齐刘海。
姑娘头一昂,报出姓名:“我姓肖,肖语。”“你是‘童小琪’?”高傲得很。
“啊…嗯,是的。”她应。
是要做朋友吗?
对方嗤笑,平淡的神色一下子扭了,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她没明白。
姑娘把话说得更细:“那你应该知道开学以来的这些天,哪个男生频频在你身边吧?”
“啊…”小琪被这话钉住。在这一瞬间,开学以来与某人来往的情景像翻书,一页一页,向她大脑中层层堆叠,同时在短时间内设想到了许多事,说不上来。
许多不好的事。
肖语笑她,感觉你对此很不适应,准确来说,是因为害羞而有所回避那种感情,不敢全盘接受,你俩在一起时间一定不长。“我来找你没有恶意。”姑娘说,“还是把这其中你不了解的事说出来吧,在你了解后,但愿你能够理解我。”
小琪看看四周:“就在这儿吗?”
肖一扭头走在前面:“去操场,边走边说。”
这姑娘讲了一路。她首先摆明身份,自己是肖西文的前女友,两人意外同姓,并非亲兄妹关系。当初分手是男方无预兆提出,她喜欢着他,死活不同意,那人干脆强行断掉联系,走了。她描述他的态度,“离开我就像逃命一样”。
两人分手是在高考前不久,成绩一向不错的肖语因此在高考发挥失常,填志愿时总分数冲不上本科,只能选择专科,无奈去查阅大量专科院校资料,反复对比下,她填了个相对最好的学院作为“第一志愿”。
录取通知书下来,她顺利被“第一志愿”录取。
好巧不巧,那段时间,肖语从朋友口中得知肖西文同样被那所学院录取,家里还大办一场升学宴。
姑娘感到苍天有眼,就等着开学报道后,在学校怎么也得找到那人,给当初莫名提出的分手讨个说法儿,也许,双方还有机会复合。
“没想到就在报道当天,真让我碰到这个家伙了!”肖语停下脚步,激动地呵斥一声,“我上前,友好地打个招呼,他回头看到我,脸都白了,他说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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