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有挂

    
    这一回因为是自东而来，所以不必再从定淮门、三山门这些西部的城门入城了，府兵长长的马队，夹护着数百匹驮骡和上百架大车，沿着神烈山旁的大道，向城东北的太平门进发。
    周世显遥望山峰，心想原来此时的神烈山是这般模样，这是孝陵的所在地，还有就是……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神烈山便是钟山了，百万雄师是自北向南过江，横扫一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率师百万，横过大江，自南向北扫荡一切呢？
    到了太平门，又要下马，与刘宗周和侯峒曾在此告别，周世显心想，都察院就在太平门旁，刘老夫子上班的地方离我的军营倒也不远。
    确实，军营就快到了，只要进了太平门，向前不远是岔道口，往北就是覆舟山大营，向南就是校场大营，府兵们就算是到家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在太平门外，有刑部尚书赵士帧带人在此等候，跟许勇办了交接，把一条腿受伤的刘泽清接到手里，要转入刑部天牢。
    好不容易办完了这件事，刚步入太平门，便见到了在此等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和户部尚书倪元璐。
    这两位都是老朋友了，从破城之夜开始就纠集在一起，一路南下，各种艰难，算是经过了生死血火的考验，不论是友情还是利益，都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面。
    所以周世显见到这两位，就比见到刘宗周的时候要轻松的多。
    “倪公！王公公！”周世显满面笑容，与他们拱手互致问候，“来这么多人，这怎么当得起！”
    来迎接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多，王承恩的身后是大群的内侍和杂役，倪元璐的身后是大群的书办和差官，两群人之间互相观望的眼神，满是警惕和提防。
    “当得起！当得起！”王承恩和倪元璐都热情地回应，但眼光却早已向他身后的大车飘了过去。
    周世显心中感叹，在金钱的面前，友情果然不值一提，这两位不像是来接我的，倒像是来接我身后的大车的。
    “我已按旨分好，配有编号，”周世显无奈地说，“请诸公随意取用吧。”
    崇祯的旨意，是将这一次抄家的收获，以六成充实内帑，以三成交给户部，以一成入中军都督府的府库，由驸马来支配。
    也还行吧，周世显心想，好歹喝上了一口汤。
    这也是明朝制度有意思的地方，有内库，有国库，然后每个部门都各有各的库，大家自己调度起来倒是方便，整个国家的财务就没人说得清楚了，一盘糊涂账。
    既然说可以动手，那就不用客气了，一阵纷乱过后，太监们喜气洋洋的分走了大几十车，从北安门大街进皇城里头去了。
    书办们欢天喜地的分走了小几十车，沿着皇城根大街向南，往户部的太仓去了。
    剩下零零落落的十来车，确定是自己的东西，由阮明接了，送往中军都督府。
    再往前走，校场大营和覆舟山大营便已映入眼帘。
    终于到家了！远征归来的府兵们人人一脸兴奋的神色，想到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洗个澡，吃上往日的热饭，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真是让人期待不已。
    瑞常主管校场大营，韦东来主管覆舟山大营，二人在此向驸马行礼告别，各自引兵归营。
    仿佛喧嚣忽然落尽，周世显的身边便只剩下数十名亲兵，他派了谷十八把亲兵们都带回去休息，顺便给红叶报个平安，自己则只带了数名卫士，前往设在皇城之南的会同馆。
    大将出征，归来之后需要先行觐见皇帝，然后才能返回自家宅邸，这是规矩。现在天色已不早，礼部已将会同馆安排好，住一夜之后，明天一早进宫。
    这是第二次在会同馆下榻了，上一次是先行从浦口大营过江，也是在会同馆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代替崇祯祭告奉先殿。
    那时候，是他第一次在南京的百官面前亮相，大家只知道他是崇祯的驸马，是护驾南下的功臣。
    这次不一样了，他已经是领兵出征得胜归来的大将，在外有督师之威，在南京城内的声势更是一时无两。所以他一到会同馆，馆里的几名执事和一大群杂役便围了上来，伺候得殷勤无比。
    周世显沐浴更衣，心想这倒是跟上次祭告的时候一样，不过上次去见的都是皇帝的牌位，明天要见的却是老丈人崇祯。
    等到吃饭的时候也不一样了，上一回不得不吃斋，这一回琳琅满目一桌子，各种大鱼大肉，全归他一人独享。
    说起来，他这些天还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于是也毫不客气，踞桌大嚼，吃了个十二分饱，回到房间挺尸去了。
    一共赶了六天五夜的路，照说应该是很疲乏了，但周世显倒在铺上，却睡意全无，双目炯炯的看着黑暗中的房梁，心里琢磨着明天见到崇祯后该说的事情。
    打仗的事情已经在奏疏里说过了，刘泽清的罪状自有三法司去审，大约也脱不出他那份供词的范畴，只有绾绣园的事情，是该仔细摆一摆的。
    朝廷太缺钱了。
    他私下算过账，算上这一次他打回来的金银，户部的仓库里只有不超过四百万两，王承恩的内承运库里最多也就是只有这个数。
    户部先不说，单说内帑这点钱，要支应六万京营和上直二十六卫的兵费已经足够为难，若是再养几只像府兵这样的军队，老丈人立刻就会破产。
    多给钱别人就会替你卖命，这道理谁不知道？关键是没钱啊！
    都说江南富庶，其实也只不过是与残破不堪的北方相比而言，周世显好歹是学历史的，同时他也是个实际的人，不会真的去相信江南处处富得流油这种神话故事。
    去年和前年，号称天下粮仓的苏州和杭嘉湖，才刚刚被可怕的大饥荒横扫而过。
    要改善朝廷的财政状况，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但在此之前，他需要一笔启动资金，买两把刀傍身。
    他没打算涸泽而渔，但也不会做滥好人，宗室什么的，养不起就不要养了。
    何况绾秀园里的几位王爷还身怀巨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