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乖觉地曲起双膝,卡尔娜一把拖住他。
“他受伤了,不方便行礼。”
“嗯?”瑞恩神情一愣,随后又拿起书卷说,“那快些把伤养好吧,在我面前不必重这虚礼,过两日大婚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礼节不得不遵。”
“我今日带他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个。”卡尔娜松开无邪,走到瑞恩面前,把他手里的书拿起来放在一边。
瑞恩不满地皱着眉,没有多言。
“改改你这臭毛病,我跟你说正事的时候别看书。”
“正事?”瑞恩眉头皱得更紧。
“我要和他在一起,名义上他是面首,实际上,他是我心里唯一的夫君。”
瑞恩面无表情地侧过头对无邪说:“无邪,你先出去吧,我和卡尔娜有事商量。”
“不用赶他,我和你之间没什么需要隐瞒他的。”
“卡尔娜,”瑞恩沉下脸色,“别的事都可以依着你,但你要让我当众丢脸,安的什么心?”
卡尔娜执拗地说:“我不想羞辱你,但我更不能伤害无邪。”
瑞恩揉着眉心,“无邪,你先出去。”
“不用。”
瑞恩将书卷一砸,愠怒道:“我说了出去!”
卡尔娜不甘示弱,张口欲言,却听得衣袍窸窣之声,转头看去,无邪已经双膝落地,磕头礼拜,好不谦卑恭敬。
“无邪在此见过王爷,愿王爷万福金安。”
在二人惊诧的目光中,无邪起身作揖道:“王爷和首领有要事相商,无邪先行告退。”
“哎……”卡尔娜犹疑地向他伸手。
无邪说完,躬身离开卧室,还轻轻带上门。
卧室内好一片寂静。
瑞恩静默许久,把方才撇在一旁的书卷拿起,又拿在手里随意翻阅。
“倒是个懂事的,跟了你,是你的福气。”
卡尔娜走过去,手掌撑在他案几上,“他太懂事了,懂事得让我心疼。”
瑞恩轻描淡写:“我也会好好疼他,不让他受屈。你也看见了,他自愿向我行礼,并无任何扭捏,可见他并不介意。”
“他不是不介意,他是为了我,因为他爱我,而我也爱他。”
瑞恩神色一变,讥讽地笑道:“你在说笑吧,你卡尔娜怎会知道爱是何物。”
“我想跟他在一起,他也想跟我在一起,这就是爱。”卡尔娜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他不想让我难做,我也不让他被笑话,至于别人,抱歉,我没法考虑太多。”
瑞恩眉头渐渐拧起来,“你知道现在你在说什么吗?”
卡尔娜沉着脸噤声。
“今日早朝维特森被接连训斥,皇上在重病之下还下了一道懿旨罚他去朱尼尔母亲的坟前道歉。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皇帝还是想……”卡尔娜深吸一口气,“还是想让朱尼尔当皇帝。”
“不一定,”瑞恩压低嗓音,“或许是为了打压维特森才出此下策。”
“维特森还没回城,”卡尔娜烦躁地捋着头发,“我已经派人去接了,应该不会有事。”
瑞恩含着冷冽的笑,“我若是朱尼尔,一定借此良机除掉他。”
“那怎么办?”
“死不了,”瑞恩食指轻叩案几,“他是自大了点儿,暴躁了点儿,今日早朝若不是我劝着,他恐怕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圣旨丢出去,好在最后他丢在了去往郊外的路上。不过他文武双全,脑子也好使,想必朱尼尔的人杀不了他。”
“连圣旨都敢丢?他也太儿戏了。”卡尔娜啧了一声说,“他不是很聪明吗?现下到底是个怎么打算?带兵逼宫吗?又或者……”
瑞恩摇头,“我们按兵不动。”
“那你急什么?有你我在,早晚让他当上皇帝。”
瑞恩盯着她,面色凝重,“卡尔娜,你要什么都可以,荣华富贵你都有了,现在是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不能因为感情出乱子。”
“放心吧,荣华富贵在我眼里都比不上一个乖巧可爱的无邪。”
“你可有查过他是什么背景?”
“他来皇城找人,遇上我以后恰巧找着了,谁想到他要找的人是王禛。”
瑞恩眉头一皱,“把他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这就不必了。”
瑞恩狠狠瞪向卡尔娜,后者努努嘴出去,打开门,三人睁着疑惑的眼望着她。
“瑞恩和你单独聊几句。”卡尔娜对无邪说,“别怕,他要敢欺负你,自己揍他。”
无邪脸上毫无惧色,关上门,迎上瑞恩的目光。
“坐吧。”瑞恩扫了一眼前面的椅子。
“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说你叫无邪,那你为何要来亚特兰蒂斯?”
无邪垂头,“王爷聪慧过人,一眼便看出无邪不是亚特兰蒂斯人。无邪确乃中原人是也。”
“中原……”瑞恩沉吟道,“我一直向往却不曾去过的地方。”
“王爷若喜欢,无邪有机会带王爷同去。”
瑞恩嗤笑,双手在膝盖上捶打,“就这双腿,哪里也去不成。”
“我曾有个同伴告诉我,心在远方,无所谓身在何处。”
“你那位朋友也来自中原吧?”
“正是。”
“你那位朋友,姓李?”
“对,”无邪镇静地说,“叫李尔特。”
瑞恩拧起的眉渐渐松开。
“没事了,你回去吧。”
无邪点点头,离开之际,瑞恩叫住他。
“无邪,记得对卡尔娜好一点。”瑞恩长叹一声,“她很在乎你,在乎到不惜背弃所有人。”
他一愣,又点点头,退下了。
无邪刚出了门,迎头和卡尔娜撞个满怀。卡尔娜就这么当着拉洛和王禛的面,把无邪紧紧抱在怀里。
“卡尔娜,”无邪推着她,“这么多人看着呢。”
卡尔娜扭头扫了二人一眼,“看什么看,还不给我闭眼?”
王禛和拉洛连忙转身闭眼。
无邪知道反抗是徒劳,只能深吸一口气,轻拍卡尔娜的后背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累了吧?我们回皇城去休息。到时候你要在王府里与我拜堂成亲,这两日你多注意休息。”
“你也是。”
卡尔娜牵着无邪,径直往楼下走去。
王禛看着二人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怎么?你羡慕啊?”拉洛戏谑地问王禛。
“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无邪走不掉,担心卡尔娜这副痴情无悔的样子,担心卡尔娜死也不会放过他。
卡尔娜一行人返回皇城城堡的途中,杨颂按耐不住,屡次问朱尼尔何时才能见到阿九和李辰夜。
“李辰夜要做一件大事,至于阿九……她在去乱葬岗寻你们的路上,现在应该已经接到我的飞鸽传书,折回来了。”
“那我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吗?”
朱尼尔呷一口茶,又把另一杯茶盏推到杨颂面前,笑道:“杨兄,你性子也很急,跟阿九一样。”
杨颂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多谢夸奖,我和阿九是一条船上下来的。”
“如你们所言,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杨颂和魏轻对视一眼。一盏茶功夫以后,二人提着一盏油灯走入从朱尼尔卧室通往藏书楼的秘密通道。
二人一路无话,走了一盏茶功夫,魏轻打了个寒颤,杨颂停下询问:“怎么了?”
她本想说没事,咬唇思忖片刻,嗫嚅道:“有点冷。”
“那不如,你先回……”
杨颂话没说完,魏轻已然抢过他手中的油灯,怒目圆睁。
“杨颂,你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担心你冷,让你先回去,又冲我发脾气做什么?”
“如果是王禛,如果是阿九和你一起来,他们觉得冷,你会让他们回去吗?”
杨颂默然。
“杨颂,是不是你打心眼子里就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魏轻不该和你一起走,也不配做你的同伴?”
“别闹了,”杨颂烦躁地抓着头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你总是用这种理由搪塞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魏轻说着,眼里蓄泪。
杨颂一愣,夸张地张着嘴,“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她把眼泪狠狠一抹,瞥开目光,“不用你管,往前走就是了。”
杨颂点点头,居然真的接过她手里的油灯往前走,只是这一次走得很慢。
她照旧跟着他走,啜泣声压得很小。
又行了一段路,他冷不丁地说:“从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何来从前?”她嘲笑。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冷着脸不说话,我心中想,这个女子很酷,相较于阿九的凌厉,你更冷淡,也更无情。”
她缄默不语,他接着说:“尔后我与你和王禛流落到亚特兰蒂斯,你无法离开,吓得哭了,我便心想,女子没有一个不是脆弱的,你也不例外。”
她没有搭话,他便噤声,走了许久,她轻声问:“再然后呢?”
他不自觉地勾着唇,“再然后我发现女子有很多面,你在人前总是板着脸,人后却经常落泪,我认识的女子不多,唯一心爱的妹妹也走了,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对你更好一些。”
“除此之外呢?”魏轻眼里的期待藏匿在灯光之外。
“你是王禛名正言顺的妻子,也是我的同伴。魏轻,我对你没有意见,也没有别的用意。”
她站定了脚步,声音颤抖。
“真的?”
他没有说话,闷头往前走,但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傻瓜,心不由人,我又不怪你。”她闭着眼呢喃。
“你说什么?”
“没事,走吧。”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二人才走到尽头。两人顺着高高的石阶梯走上去,来到通道门前。杨颂向上推,又向下拉,却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动。
“怎么回事?”杨颂眯眼沉思。
“怎么了?”
“这扇门打不开。”杨颂说。
“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二人屏气凝神,只听得门后一阵噼里啪啦的摔打声,紧接着“砰”一声,书架摔倒在通道门之上,听得二人一阵心惊胆战。
“怎么回事?”
“难道是敌人来了?”
“你听,外面有人在说话。”
二人双耳贴在通道门边,只听见一道凶恶的训斥声骤然响起。
“说,有关于幻术的书都在哪儿?”
“若再不说,把你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
默了一会儿,又是一道凶狠的训斥。
“你在这儿待了几年,也算活够了,我今天就送你归西!”
“慢着,伊斯特,既然这老东西不肯说,你就用你的看家本领教教他如何开口。”
有人笑了一声,旋即爱德李安的惊呼声响起。
“你……你竟然是个幻术师!”
“老东西,你没想到吧,你守着幻术的东西一辈子到头来要被幻术师亲手杀死。”
魏轻和杨颂对视一眼,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杨颂三番四次蓄力推向通道门,通道门却毫无动静,赫然夹在石壁之间。
“该死的,怎么打不开,爱德李安有危险!”杨颂拍打着门怒道。
“你别着急,”魏轻拽住他,急急道,“现下爱德李安还没死,通道门打不开,我们又被困在地下,若是被敌人发现这个地道,不仅是我们性命不保,朱尼尔那边也会遭殃。”
“那怎么办?”
“你马上回去告诉朱尼尔,让他带人去往藏书楼正门迎击敌手,而我在此守着,一旦通道门被发现,我来拖延时间,你赶快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留在这里,你回去告诉朱尼尔。”
“不仅是朱尼尔,也许现在阿九已经回来了,你记住,上头有个敌人的名字叫伊斯特,回去告诉朱尼尔和阿九,看他们是否认得此人,再着人前来藏书楼,扫清邪祟,再来接应我。”
“魏轻!”
杨颂还欲说什么,魏轻突然踮起脚尖在他额前烙下一个吻,随后拍着他的肩柔声说:“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就在此处等你回来。”
“你……”
杨颂一咬牙一跺脚,坚实的双臂搂了一下她的腰,旋即缓缓松开,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知道,他若是再回头,便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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